莽莽蒼蒼的北國原野,北風呼嘯,漫天飛雪。
這雪不能用南國那種搓綿扯絮來形容,而是和著北風鋪天蓋地砸下來、倒下來。山口被填平,所有溝壑消失,大河凍得連反光都不見,只隱約見到一條蜿蜒的長白帶子似的河形。天地間一片耀目雪白,刺得雙眼生疼。
大雪中只消呆得片刻,連血脈都會凍住。這種酷寒,不是親身到過北國的人無法想象。即使是最耐得北方酷寒的金人在這種時節都不敢出門,早是準備了各種過冬物事和大垛乾柴,在溫熱的火炕貓冬。
曠野中沒有半點活物移動跡象,只有風雪在淒厲的呼嘯貫耳。
哪裡突然傳來高聲吟誦,聲音清朗豪邁,漸漸壓過了呼嘯北風。
“燭龍棲寒門,光耀猶旦開。
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風號怒天來。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
幽州思婦十二月,停歌罷笑雙蛾摧。
倚門望行人,念君長城苦寒良可哀。
別時提劍救邊去,遺此虎文金鞞釵。
中有一雙白羽箭,蜘蛛結網生塵埃。
箭空在,人今戰死不復回。
不忍見此物。焚之已成灰。
黃河捧土尚可塞,北風雨雪恨難裁。”注1
吟詩聲過河越山,倏忽間瞬息百里,山頭驀地現出兩人。
一人身穿硃紅鶴氅,頭戴古雅硃紅高冠,身材高大,神清氣朗,古銅色面容一雙狹長的黑亮眼睛,令人一見忘俗。另一人身穿月白長袍,腰束藍田玉帶,肩一襲黑色貂裘,面容俊雅白皙,居然是個翩翩俗世佳公子。
兩人傲立山頭,身長衣俱帶著奇異的微微火光,如席大雪飛至二人身週三尺便被彈開。北風吹過,二人衣角獵獵飛舞,望之如仙如神。
楚軒笑道:“我覺得那句‘別時提劍救邊去’最佳。”
李宏哈哈大笑:“我覺得‘燕山雪花大如席’這句最是應景!”
曠野論詩,風雅之至。兩道身影再次隱沒雪中,出現時,又是百里之外。
這裡已是金國東京道,五國城就在北去兩百里外。
靖康元年秋天,金兵第二次南侵,東西兩路軍隊合圍汴京。危急關頭,妖人郭京說他能請“神兵”退敵,孝慈淵聖皇帝趙桓竟然信以為真,下令撤去城守軍,大開城門,請“神兵”退敵。金兵乘機攻人汴京,太皇趙佶和當時的皇帝趙桓束手就擒做了俘虜。第二年春,金兵北撤,不但將城內九十二個府庫內的財物席捲一空,還洗劫了整個東京,又把二帝、宗室、大臣等大批人員俘至北方。
車轔轔馬蕭蕭,金國當時幾乎就是押著整個大宋,車隊前後不相望,昔日的天潢貴胄如同牛馬一般被金兵驅向天寒地凍的黃龍府。
這就是著名的“靖康之恥”。
大宋二帝、帝后嬪妃帝姬注2、宗室、宗姬注3、大臣、大臣親族、民間搜刮來的美女幾萬人全被擄到北方,路大量病死自殺,真正到達北方的十不存九。
道君皇帝趙佶是平安到達五國城的,但三年前已病逝,撒手人寰一了百了。訊息傳回臨安,趙構大哭一場也就罷了。
現在還活著的宗室貴族都被囚在五國城。此去,李宏和楚軒是要救出趙桓以及趙構的母親妻子,即韋太后和刑皇后。
臨行前李宏問楚軒:“那麼多宗室都在五國城,我們難道真的只救三人?比如你兄弟活著,救還是不救?如果碰到別的可憐人呢?”
楚軒默然良久道:“看情況。我們只得兩個人,主要目標是我皇叔父和太后皇后三人,別的只能看情況。至於那些帝姬宗姬嬪妃們,再可憐也只好算了。”
李宏心生惻隱,男人也就罷了,頂多挨餓受凍。可是那些帝姬宗姬嬪妃肯定下場更慘,因為有件事十分肯定,年輕貌美的她們落入金人手裡必定貞節不保。
趙構至始至終就沒提過要救她們,要知道當中還有他自己的五個被擄女兒。很明顯,就算這五個女兒依然活著,趙構還是壓根不想迎回她們。
真是些苦命的帝王之花啊。
注1:李白《北風行》。
注2:帝姬即公主。
注3:宗姬即宗室之女,相當於清朝的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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