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支書說著,又從蛇皮袋裡掏出一雙嶄新的布鞋。
李亞東下意識地接過,腦子不禁浮現出一張質樸的農村婦女的臉。她第一個孩子夭折了,因此哭瞎了眼,雖然看不見東西,但很喜歡笑、喜歡跟人嘮嗑,尤其是當年李亞東他們這幫來自首都的大學生。
總向他們打聽“天安門是啥樣的”、“人民英雄紀念碑到底有多高”、“長城結不結實”諸如此類的事情。
而每當李亞東他們回答時,她總是聽得十分入迷,那雙失去了光彩的眼睛裡,似乎也有斑斕在閃爍。
世界雖然黑了,但她的心中自有一片光明。
望著手中製作精良的布鞋,李亞東突然感覺鼻尖有些發酸,哪怕瞎子嬸兒再心靈手巧,納出這樣的一雙布鞋,也近乎一個奇蹟,哪裡啥得穿?
他感覺這雙布鞋他能珍藏一輩子,其中飽含著一個淺顯而又深刻的哲理:只要有心,世上無難事。
這是一雙有故事的鞋。
然而,李亞東卻又不得不穿上,至少得試一試,因為馬支書此刻正一臉希冀地望著他。
馬支書大概是肩負使命的,不光要將心意帶到,同時還要將好或不好的訊息都反饋回去。
從某種意義上講,他的眼睛,就等於瞎子嬸兒的眼睛。
李亞東又坐回到沙發上,脫掉牛皮鞋,換上千層底兒,穿的過程有些艱難。
“小了?”馬支書頓時蹲下身來,極為關注,彷彿這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李亞東笑了笑,雙手繼續使勁,下定決心必須塞進去,恨不得拿把刀將雙腳削一削。
費了老大勁兒,終於,穿進去了。
“嘿!不小。”馬支書瞬間笑了,還解釋道:“李老師,你看這腳尖離鞋頭的距離,剛剛好呢!畢竟是新鞋嘛,有點擠腳是正常的,穿穿就寬鬆了。”
李亞東同樣笑了笑,起身跺了跺腳,實際上真不小,至於那麼難穿進去的原因,正如馬支書所解釋的一樣。愈發感覺這雙鞋的珍貴,甚至都不敢走動,趕緊脫了下來,拿在手中捨不得放。
這是他兩輩子加起來穿過的最貴重的一雙鞋,他娘雖然也納鞋,但講句實在話,沒這手藝,以前的主要精力還在田間畈頭,一個女人幹著男人的活兒,自父親死後,便沒時間再納,他那時還小,也就無緣穿過,都是撿哥哥姐姐的舊鞋子穿。
“真好,這鞋。想不到瞎子嬸兒眼睛雖然看不見,但心亮。”馬支書笑得很燦爛,有種完成使命後的如釋重負之感。
不過,這僅僅是一項使命。
“李老師,還這,大根叔讓捎的一對狼牙,說是狼王的尖牙,也不知是不是,不過大是挺大的,還說你們城裡人就好收藏這些個物件兒,一定讓我交到你手上。”
李亞東將一對小拇指大小、用紅繩繫著的狼牙接了過來,腦子裡又浮現出一張已經有些模糊的面相。
然而,還不等他稍稍追憶一下……
“喏,這個是七叔公讓帶的,風乾羊肉,滋味是好,就是有點難嚼,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還有這瓶老酒,大鳳家自己釀的,夠勁兒的很呢,我擔心你喝著有點嗆口。這一小罐鹹鴨蛋是老付家的,他媳婦兒的這門手藝最絕,保管敲碎了一剝,個個流油,就是賊重,我都跟他們講了要帶就帶點好帶的東西……”
大龍村就那麼二三十戶人家,幾乎全都沒落下,人雖然只到一個,但全村的心意,已然到齊。
望著眼前的這些來自於偏遠陝北的禮物,李亞東就算是鐵打的心腸,也不禁微微有些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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