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整個青春都奉獻給了酒廠,到了這般年紀突然下崗,甚至連重新學一門手藝的時間都沒有……
你讓他們,何以為生?
也難怪看似環境優美的靈溪鎮中,市區菜場裡扔掉的垃圾卻迎來了市場。
驀然一想,心中悲切。
更令李亞東感覺五味雜陳的,則是剛才那些酒廠職工們的態度,他們……終究接受了這個事實。
已然做好了為小鎮的未來、為國家大業,犧牲掉自己的想法。
這樣一想,心生敬佩。
放眼全世界,再也找不到這樣的工人了,他們曾經輝煌與燦爛過,不管是“工農商”也好、“工農·紅軍”也罷,他們都排在第一,而眼下繁華落盡,他們又選擇了悄然隱退。
是那樣可愛的一群人呀!
怎能見他們受苦?
李亞東此刻只恨自己心有餘而力不足,因為他深知這場浩劫的巨大影響。
這……僅僅是一個開端。
事情發展到這裡,李亞東還哪裡不知道,他從進入小鎮開始,看到的所有東西都是虛的,面子工程,很明顯何樹清提前肅清過,將那些自覺礙眼、或將影響這筆生意成交的東西,隱藏到了幕後。
“走吧,去酒廠,我要見廠長。”李亞東說。
那個杵在他身後,都沒敢走過來跟他對話的副廠長,他估計難堪大用。
“哦,走走,但……李董,廠長,他不在。”
“不在?”李亞東蹙眉問,“去了哪裡?這種事情都不回來的嗎?”
酒廠轉讓的大事,一把手居然不出面,那還談個鬼?
“應該是有些事情搞耽擱了,我聽說日苯那邊最近在發地震。”
“日苯?”李亞東眉頭一挑,“他出國了?”
“嗯,廠子不是面臨破產嗎,他說心裡鬱結,想出去散散心。”
“何鎮長,你應該沒去過日苯吧?”
“哦,還真沒。我跟他不一樣,有行政官職,出國很麻煩,各種手續,能煩死個人,而且我也不太樂意去。”
“怪不得,去過日苯你就知道,那邊基本每個月都發地震。”
何樹清:“……”
“去了多久?”
“快……三個月了。”
“那我知道了。”李亞東狠狠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人渣敗類,說的就是這種人。
90年代的下崗潮中,雖然數千萬的工人遭受到了災難性的傷害,但也有一小撮人賺了個盆滿缽滿。
而這一小撮人大致分為兩類,一類笨點的,如同這個廠長一樣,知道工廠難以為繼,遲早要倒臺,於是便趁機撈夠了下輩子的華榮,躲到國外,從而加速了工廠的滅亡。
李亞東之前看過一篇報道,一個最終被抓回來的人,他說的一番話,應該能代表這個群體的整體心理——我為工廠操勞了一輩子,上面說不搞就不搞了,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那些是我應得的!
所以譬如靈溪酒廠,那一萬名員工,他們應得的又是什麼?
就是那張珍藏在鏽跡斑斑的鐵盒裡的、然後在某個黃昏時分,趁妻兒不在,將它小心翼翼地取出來翻看一下,摩挲一陣兒,繼而心生榮耀的東西?
第二類是聰明點的,他們很好地把握住了這個歷史事件,然後費盡心機將工廠弄破產,繼而利用關係和政策,私人再將其用很低廉的價格買下來,實現徹底私有化。
這種人已經不是人渣,而是毒瘤,國家的毒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