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邊有一方石亭,喚作“聽風”,亭中設有石桌、石凳。如今,那方桌上,已是坐著一人,一身竹青色的直裰,腰纏玉帶,長身而立。
一張面容清癯,薄唇緊抿,成了一條直線,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敲擊在石桌桌面之上,全無規律可循,卻好似帶著些別樣的韻味。
“大人,靖安侯世子夫人到了。”這時,親隨湊到他耳邊輕聲回稟道。
葉準的目下閃了兩閃,抬起頭來,目光如炬望向那條通往江邊的石徑,恰恰好見著他的手下正引著一個大腹便便的年輕婦人徐步而來。
他微微眯起眼,目光不曾稍離,便一直望著,直到裴錦箬走進了涼亭,衝著他點了點頭,然後從容地在他對面坐了下來,他的視線仍是沒有收回。
葉準的眉心微微一顰,這麼些年來,他不再掩飾,鋒芒畢露的注視下,哪怕是那些老練的政客,或是久經沙場的老將,都會如芒刺在背,偏她,一個養在深閨中的婦人,卻能自持這般,始終從容。
雖然,早在今早聽到城外莊子上的人被劫走時,他便知道自己錯了,徹頭徹尾地錯了,他從頭到尾,都不該小瞧了這個婦人。
可到了這一刻,這個認知卻更加讓他體悟。
“葉大人請我來一遭,卻連茶點也不曾備下,這樣的待客之道,怕是有些失禮了吧?”裴錦箬掃了一眼空蕩蕩的桌面,笑道。
“世子夫人來這一趟,本就不是為了喝茶的,葉某又何必多此一舉呢?”葉準挑眉道。
裴錦箬抿起嘴角,不置可否,看來,葉大人這回還真是氣大了,連慣常的笑容都不見了,雖然,那笑容在裴錦箬看來,很假便是了。
葉準見她只說了那一句,便是笑,不由蹙了蹙眉心,片刻後,才道,“沒想到,葉某還真是小看了世子夫人,世子夫人是如何看破的?”
說的,自然是他設局讓季舒雅假死一事。
“葉大人不必誇我。我原本該更早些發現的,在彼時我說有醫術高明的大夫或許可救舒雅姐姐一命,卻被你攔下來的時候。你那般看重舒雅姐姐,哪怕明知是徒勞,也不該試都不試,就放棄吧?真是可惜,當時只覺得奇怪,直到猜到了舒雅姐姐可能還活著,回過頭來看,才覺得自己當時真是蠢。”這話裡,帶著一絲絲自嘲。
葉準哼了一聲,蠢?她蠢嗎?她若蠢,他們如今會坐在這裡“聊天”?
“世子夫人與小雅情同姐妹,就算帶走了她,也不會傷害她,這一點,葉某可以確定。”葉準捻了捻手指。
“我是不會傷害舒雅姐姐,只是,若是葉大人一輩子都再見不到舒雅姐姐,不知,葉大人可甘心吶?”裴錦箬笑得馨馨然。“何況……葉大人當真就那麼肯定,我一定不會對舒雅姐姐怎麼樣嗎?說實話,連我自己都沒有這個自信,葉大人卻是緣何對我這麼有信心的?葉大人,就不怕自己猜錯了,最後,抱憾終身嗎?我沒什麼好怕的,畢竟,兩個多月前,舒雅姐姐就已經‘死’了。”
裴錦箬的語調輕飄飄,甚至帶著些笑意。可,聽罷,對面人的眼底卻是一瞬間迸射出駭人的兇光,如利箭一般,直射向她。
裴錦箬卻沒有半分退縮,“葉大人,我對做寡婦沒興趣,更不想讓我腹中的孩子,一出生,便沒有父親。所以……不要輕易地猜測我不會做什麼,若是逼急了,我也料不到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又會做到什麼地步。”
這話裡,是再明顯不過的威脅與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