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一任管家告老回鄉頤養天年之後,棠耿鍾便接了棠家管事,更被二老爺賜“棠”姓。賜姓的那天一直被棠耿鍾視為自己一生中最為高光榮耀的時刻。不明就裡的人興許對一個管家看不眼來,也是,即便手裡掌握著一家老小數百人口的吃穿用度,也還是給人為奴為隸。
棠耿鍾卻不以為然,因為這裡可是棠家。
且不說往前數個百八十年,單是上一朝舊唐便有多少名將勇士是棠府的座上賓,又有多少江湖英雄草莽千金來求,所要的也不過是棠家人親手打造的一柄鐵劍,一副盔甲。
早已仙逝的老祖宗跟舊唐軍中來往密切,不論是北疆還是南地,死在棠家劍下的外族不計其數,現任族長棠祿是如今族內唯一還跟舊唐有些牽扯的老人,二老爺等皆是在新舊交替時刻站對了立場,否則啟元也不會放任一個跟舊唐牽連甚廣的棠家在襄陽。
近兩年啟元朝廷更有意讓族中人進京為官,外人皆是聽到的風言風語,有的深信不疑,有的則暗自譏諷,說就憑那些死在棠家劍下的李姓鬼魂,朝廷也不會讓棠家靠的太近,就算是讓棠家人入仕,估計也懷著拉攏控制的心思。
棠祿不過一小小管家,朝廷怎麼打算的他還真不敢瞎猜,但讓棠家人入仕這事,還真有。
朝廷只是派人來傳了口諭,大概的意思是讓族內推薦出來個合適的人選,不過給安排的位置卻不是眾人猜測的工部,而是現在朝中炙手可熱的兵部。
當初舊唐頹勢江山可危,二老爺目光長遠力排眾議,在啟元軍資緊缺之時出了不少力氣,當然這都是暗地裡的事情,啟元李氏念舊感恩,定下江山之後力保棠家在襄陽地位不失,這招人入京,看起來也是拉攏大過打壓。
舊唐顛覆之後族長棠祿漸漸不再過問族內事務,雖然名義上還是族長,如今實際上把持一切的,是那個當初險些被唾沫星子淹死的二老爺。
得知朝廷有意招攬之後久未露面的棠祿竟然現身,並且清楚的表達了自己的立場:棠家家訓是隻造劍,不入仕。
不論是當初舊唐將領還是江湖草莽,即便是當年跟舊唐打的天翻地覆的啟元,只要是來求劍沒人會攔著,棠家一向以匠人自詡,入了仕途,恐怕就會丟了老祖宗數百年傳下來的匠心。
棠祿不問世事多年,這忽然現身倒是給其他幾位老爺嚇得不輕,他們中除了二老爺之外近些年都極少去給棠祿請安。
這一來現在棠祿甩手之後不喜熱鬧,但凡有人打擾都免不了受到一番責罵,而來就是現如今棠家主事的人是二老爺,多在二老爺跟前露露臉可要比整天去給棠祿獻殷勤來得實在。
由是突然間看到族長不免對其蒼老太多的樣子感到驚詫,除了那雙眼睛依然時刻閃爍著銳利的光芒外,佝僂的身子跟沙啞的聲音怎麼看都是行將朽木的樣子。
給族長棠祿這麼一攔,派人入京的事情也就耽擱了下來。
本來按著二老爺的意思,最合適的人選是四老爺棠慶。
棠慶過了今年才有三十六七的樣子,是幾位老爺中最為年輕的一位,並且四老爺不止是鍛造,在修煉上也極具天賦,目前是族內修為最高之人,況且棠慶心思通透為人和善但不失原則,各方面都能滿足入京為官的要求。
只不過幾位老爺討論此事的時候當事人四爺並不在場,四爺外出遊歷未歸,加上族長阻攔,二老爺便沒再堅持,打算提前召回四爺的事情也就此作罷。
二爺今兒不在府上,所以給族長請安的事情就由棠耿鍾來做。
不過這邊廚房剛備好茶點還未端出來,那邊就有外鋪的夥計匆匆忙忙找來。
“棠管家!棠管家!出事了!”
這個年輕夥計聰明伶俐,知道棠耿鍾以被賜“棠”姓為榮,進府之後便刻意提高了嗓門高喊了幾聲“棠管家”。
這聲稱呼顯然效果極好,雖然夥計慌張的樣子在棠耿鍾看來不成體統,但還是和顏悅色的迎出來。
“出什麼事瞭如此慌張?”
“江面上來了一艘商船。”
夥計跑到棠耿鍾跟前,使勁幾下喘勻了氣才開口說話。
“有商船正常啊,咱們襄陽依水而興,每天來往商船多的數不過來,有何可以驚慌的?”
“那商船,那商船是艘鬼船!”
夥計說出來這話已然覺得後槽牙都在發麻,今兒江上有霧,可很遠就看到有艘商船挑著翠綠的燈光順水而下,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商船簡直千瘡百孔,上面更是看不到一個人影,這不是鬼船是什麼?
“真有這回事?”
等聽夥計細細說完棠耿鍾也在心裡泛起了嘀咕,沒親眼看見還真說不好是怎麼回事。
“你先回去盯著,我去給大爺請安然後跟大爺說說這事,別一驚一乍的,萬一看走了眼惹人笑話。”
聽著是駭人不假,但這事說到底跟棠家沒啥關係,所以棠耿鍾便讓夥計先去江邊盯著,那船現在還未靠岸,自己先去給大爺請安,然後請示一下,二爺不在大爺的話最好使。
夥計應了一聲便又匆匆出了棠府,這青天白日的怎麼就來了一艘鬼船呢?
棠耿鍾是除了二爺之外跟族長見面最多的,可他依舊摸不清這位族長的脾性,好在棠祿不喜歡有人打擾,每次去請安也都是很快就離開,不過在路上棠耿鍾還是仔細盤算了一陣該怎麼跟族長提“鬼船”這事。
族長還是老樣子,一大早便去了爐房。這座爐房是二爺接手族內事務後大爺自己設計修建的,自建成之日起每天都爐火不斷,旁人在裡面很少有能堅持一時片刻不出來的。
不過出奇的是,爐房修好自今十多年的時間,莫說一柄劍,就連個鐵塊都沒出來過。
真是個奇怪的主子啊。
棠耿鍾一邊暗自想著一邊敲響了爐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