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卻彷彿不知道自己厭惡她,依舊如同傻子一般,日日粘著自己。
直到一年冬天,他在結冰的荷花池裡鑿了幾個窟窿釣魚。她拿了熱騰騰的烤紅薯來找他,卻不慎掉進了冰窟裡。
他是知道那個冰窟的,冰窟上還有他親手覆蓋上的一層薄冰。卻因為惡毒作祟,在她即將踩上之時,刻意沒有提醒她。
他厭惡她搶走了自己所有的寵愛,所以想看看她狼狽至極的模樣。他以為,這樣會讓自己很解氣。
荷花池附近沒有下人,等她跌進冰窟嗆夠了水,喊夠了救命,他才慢悠悠走過去將她撈起。她渾身溼漉漉的,整個人抖若糠簺,眼角的淚混合著水,顯得異常狼狽。
她弱小綿軟的身子卻一下子跌入了自己的懷裡,帶著哭腔不住地咳嗽著,說話斷斷續續:“哥哥,我好......好冷啊。”她哭著,又像一隻粘人的貓兒一般,擁著他不肯放開。
他任由她抱著,將滿身的水蹭到自己身上,突然覺得自己惡毒又小氣。她才六歲,足足小他一半。這麼信任他依賴他,他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跌進自己親手製作的冰窟。
事後,她還傻乎乎地跟祖母說,是自己的哥哥救了她。她說起哥哥時,眼裡仿若有星辰大海,讓蘇錦年越發地無地自容。
她因為嗆水得了肺炎,病了一個月,臥床不起,差點沒救回來。讓蘇錦年一度以為,自己的妹妹要被他害死了。
他覺得於心不忍,覺得虧欠,於是對她慢慢好了起來。他也漸漸發覺,這粉雕玉砌的傻妹妹著實可愛,怪不得祖母會那麼喜歡她。
他漸漸習慣了她跟在身後的感覺,喜歡她粘著他。他想把自己最好的給她。他對她好了六年,為她喜歡的東西上山下水跑遍半座城,為她跟西陵的紈絝子弟打架拼命。卻怎麼也不夠,不夠......
他一輩子,午夜夢迴之時,都會記得自己十二歲時,惡毒的一念之間。他疼了她六年,然而她十二歲那年,大叔父被斬首,她卻隨著嬸母消失了。三天後,下人們便在護城河裡發現了嬸母的屍體。
他以為,這輩子,再沒有償還的機會了。自己如今視若珍寶的妹妹,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
程鄴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想著許久不曾來宮中找過皇兄。便一路進了宮,到了乾正殿門口。
程乾正在殿內與趙援商量著什麼,久久不出來,程鄴無聊,便起了到御花園轉一轉的心思。經過明陽宮的時候,明陽宮外站著的兩個太監見了他,向他跪地行禮。
他看見昨天雯妃身邊的女子站在明陽宮寢殿外面,遠遠見了他,眉眼一抬,裝作看不見地臉撇向了一邊。檳兒不跪拜他,如霞等宮女自然也是不敢動的。
檳兒長得慈眉善目的,蘇文媚高挑纖細,她嬌小玲瓏。此刻賭氣的樣子帶了幾分稚嫩,顯得有點可愛。這主僕二人,倒是一個鼻孔出氣的。
他也不惱怒,正要走時,賢貴妃身邊的宮女若黎送了滋補的湯藥來。若黎在明陽宮外殿看見程鄴,便行禮跪拜。
程鄴看著她手裡的湯藥,問出口:“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回王爺,奴婢奉賢貴妃娘娘的命,特意為雯妃送來些滋補的湯藥。”若黎答道。她此刻手裡的食盅裡,盛著黨參烏雞湯。
“雯妃娘娘正在休息,本王替你遞過去吧。”程鄴說著,伸出手來。若黎猶豫片刻,將手中的湯藥盅遞給了程鄴。
“是,奴婢告辭。”若黎說著,從明陽宮外離開了。
程鄴拿著湯藥食補,進了明陽宮。眾宮女見躲不過去,才跪地行禮:“參加七王爺”。
程鄴沒說話,將手中的食盅遞給檳兒,轉身出了明陽宮。
檳兒拿著一盅湯藥進了內殿,卻見蘇文媚坐在床上,臉上還掛著隱隱的淚痕。方才門外的動靜,她都聽到了:“我不想喝,你偷偷拿去後院倒了吧。”
“是。”檳兒未勸,從內殿後門去了小廚房,將一盅湯鍋倒進了泔水桶。
程乾在乾正殿與趙援議完正事,便出了乾正殿朝著明陽宮走來。遠遠看見程鄴從明陽宮的方向出來。
“程鄴。”程乾喊了一聲。
程鄴轉頭:“皇兄。”他笑著:“我在府中無事,正欲找你下棋。”兩名男子一人身著龍袍,眉目俊朗大氣,舉止間不怒而威;一人身著銀色長袍,身材欣長,渾身散發著桀驁不馴的氣場。
程乾走近他,拍拍他的肩膀:“你剛剛是去看過雯妃了?”
程鄴今日並未進明陽宮內殿,也並未見到雯妃,於是搖頭:“沒有,只是無事閒逛,恰好路過罷了。”
程乾摟著程鄴的肩膀,朝著乾正殿走去:“說起來是朕不好,朕害她與朕,失去了第一個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