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安並沒有清閒多久,到了下午時分,就來了位穿道袍的不速之客,在他身邊席地而坐。
趙無安淡淡應道:“凌道長。”
“不敢當。這麼多年不當道士了,也不指望有人喊我道長。”凌志霄和藹地擺了擺手,“這船也快航行過半了,老夫早聽聞狩天與你一戰之後的觀想,又觀你不分晝夜地枯坐這船頭,知道你是高手,這才有此一問。對於楚霆所言,你作何感想?”
“信口雌黃,所言不真十之八九。”趙無安淡淡道。
“老夫也是這樣想。多半是貪魔殿別有圖謀,先派他來船上示好,到時候再裡應外合,殺人取貨。只是那圖紙早已不在我們這裡,楚霆先前跟隨李凰來進山,也不至於不知道這點。他究竟有何算計,只怕難以斷言。老夫斗膽有一猜測,還請趙居士加以指點一二。”
趙無安不敢怠慢:“請說。”
“近來西涼的局勢並不好。大遼內亂不斷,版圖收縮在所難免,西涼的党項一族便又隱隱有抬頭之勢,而老夫活得久了,這舊江湖的些許事情,也還聽說過一二,據傳當年那在中原勢不可擋的貪魔殿殿主,便是党項族人。他被中原武林聯手打回西涼,也不知自生自滅了多久,如今卻大張旗鼓派著四位手下重返中原,也不見蜀中那位武林盟主有何反應。與其說是視而不見,老夫倒覺得是種默許。貪魔殿與蜀中武林盟主之間,應當達成了什麼於雙方都有益無害的協議。”
“貪魔殿當年肆虐中原,被七大門派圍追堵截,仍然百戰百捷。若不是東方連漠橫空出世,在龍門附近起手四龍捲,把百里荒漠變成一片煉獄,還真阻擋不了貪魔殿的東行之路。二者之間有如此深仇大恨,身為盟主的東方連漠又怎麼可能替貪魔殿開路?”
“時移世易,當今這個江湖,已經不是那時候的江湖了。”
老道士口中發出一聲嘆息,趙無安略微怔了怔,眼前浮現出林大娘的容顏。當年深谷習劍,在聽她講那些名俠故事的時候,她也總是說,那些俠之大者的先輩們,用腥風血雨,替後世換來了一個沒那麼有趣的江湖。
也真不知這筆買賣,到底是賺是虧。
“如今四海晏清,大宋已數年沒有大的戰事。若無戰事,便無禍亂死傷,江湖便無恩怨情仇,身為盟主,自然不會樂意。”
趙無安愣了愣:“這是什麼意思?”
“嗨,老了,看得多想得多,難免胡亂說些。這都是老夫一己之見,知道趙居士是明白人,才敢大言不慚說兩句,趙居士權當笑話便是。”凌志霄搖了搖頭,顯然是不打算再繼續說下去。
趙無安卻難得地不依不撓:“東方連漠不樂意四海晏清?”
凌志霄苦笑。
趙無安卻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貪魔殿楚霆潛入江寧府,也是為兵械庫圖紙而來。跟蹤李凰來絕非心血來潮,而是早有準備,但他卻在黑雲會屠殺的那個村落前猛然變卦,意欲抹殺李凰來。若是如此一來,線索想必會斷掉。楚霆仍然頂著殿主交付的任務,最後甚至還一股腦跑向了農舍,顯然智慮精熟,決計不至於因一言不合,便要暴起殺人。
“而殿主交付楚霆的任務,多半不只是找到裝圖紙的木筒這麼簡單,他要的是全部的兵械,這極有可能也是東方連漠所默許的。圖紙若在黑雲會手中,再賣給李凰來,又被蘭舟子盜走,貪魔殿是無法得到的。他們的唯一機會,便是派人與蘭舟子正面交涉,而楚霆,就是一早就藏匿在江寧府,等待交涉的這個人。他本該殺死李凰來,自己則頂替他去見蘭舟子,但是被我攔下,計劃因此泡湯。跑向農舍也是在孤注一擲,希望能找到蘭舟子,提前以物易物換到圖紙。無論他有沒有見到,蘭舟子都無法開啟那個機關,但既然有了貪魔殿這個金主,蘭舟子也便敢於主動聯絡李凰來,約他在海上交易。局中有局,楚霆也想順勢混入我們之中,趁二人交易之時奪回圖紙,完成貪魔殿的大計。”
凌志霄不說話,默默凝望著天際的碧藍海水,只是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趙無安苦笑道:“但是,楚霆這潛入方法也太過無謀了些吧?我若是現在直接將他丟進海里,貪魔殿豈不就是前功盡棄?”
“老夫也是這麼覺得。但就江湖上道聽途說來看,貪魔殿不善童子楚霆,並不是善於說謊的人,他或可編造謊言,卻難以當場撒謊。只怕楚霆被抓,早在算計之中。”
聽聞此言,趙無安神色凝重,蹙眉沉思許久,仍是不解其意。
凌志霄撫了撫鬍鬚,意味深長道:“老夫行走江湖四十年,最奉為圭臬的便是,除了奇經八脈缺去一脈,要靠我門堪輿之術方可解開天命束縛的段狩天,絕不輕信任何一人。”
趙無安愣了愣。
凌志霄的話,說得是直白了些,但可謂話粗理不粗。
茫茫大海之上,四顧茫然,人心險惡,又有誰能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