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蕭蒙此舉,他身後尚且還在觀望的數位牙將卻是沒有太多猶豫,當下便隨著蕭蒙一同跪了下來,嘴裡高呼道:“請大統領責罰。”
這番變故是在場諸人始料未及的,畢竟一邊是能前去天闕界修行的天大造化,一邊是輕則罷免官職,重則人頭落地的重罪之下,眾人大都以為蕭蒙等人能夠做出的選擇是顯而易見的。
可事實卻出人預料,莫說暗以為穩操勝券的左鳴宋鬥淵,就是算得半個旁觀者的魏來也是眉頭一挑,暗覺古怪。他想著方才那些紫霄軍所高聲念道的誓言,又看了看此刻跪拜在地的蕭蒙手中所握的命牌。那樣的事物並非什麼罕見的神器珍寶,魏來便曾在自己父親那裡見過類似的事物。這是州牧府為士卒特製的命牌,每道命牌都有兩份,一份由士卒貼身攜帶,一份交由州牧保管,每次大戰之後,清理戰場,很多時候許多屍體都面目全非不可辨認,便得由這特製的命牌來辨認死者姓甚名誰。
同時,命牌上也會刻有士卒父母妻兒的姓名,一旦真有不幸發生,負責統帥的將領會當眾頌念命牌上的字跡內容,讓倖存計程車卒都記下死者妻兒父母的姓名,他日若有相逢,多加照料。而與此同時,州牧府中也會將另一份存放在府內深處的命牌取出,死者的家屬則會收到軍部送來的死者生前攜帶的那道命牌,一旦真的死者的父母妻兒遭逢到了某些難以對抗的麻煩時,持此物前往州牧府,州牧大人會親自派人為其出面解決。
而事實上,在以往寧州發生的大多數案例中,許多針對那些烈士父母妻兒的麻煩大多都是剛剛萌芽亦或者才堪堪發生,不待他們自己記起還有這命牌可用,州牧府的人便已經趕到。因此坊間也就不可以避免流傳出了州牧大人始終注視著寧州每個角落的傳言,否則你自然無法解釋為什麼,州牧府的人始終來得如此及時,將那些孤兒寡母保護得如此周到。魏來曾經對於這樣的說法不屑一顧,他以為就算是真正的八門大聖也恐怕難以做到能夠對整個寧州都明察秋毫,這樣的流言不過是州牧府自己散佈開來的故弄玄虛罷了。
但……
魏來想到這裡,側眸看了看身旁那位笛姓男子,他暗暗想著,若是這所謂的暗霄軍規模再大上個十餘倍,洞穿寧州不敢言說,可想要將整個寧霄城看得真切,恐怕算不得困難。
當然這些也只是魏來的胡亂猜測,而總歸便是因為寧州在保護烈士妻兒父母方面做到可謂極致的地步,這也才有了數十年前,寧州三面群狼環伺,將士卻捨生忘死、前赴後繼,終是收復了茫州,也為大燕迎來了短暫的安寧。
“素聞三霄軍對逝者同袍寬厚仁德,卻不想已經到了這般地步。”念及此處魏來不禁感嘆道,到了這時,他多少明白了些許為何蕭白鶴會忽然出現,又為何會與天闕界反目,而這些當然還是隻是魏來的猜測,可若是當真的屬實的話……魏來不禁心頭一凜,暗覺不可思議。
“魏先生在時便常言,俗夫觀其貌,而定其人;君子審其言,而知其性;聖人則語,人心叵測,不可定數,非日久難斷也。”這時,魏來身旁的那位笛姓男子聞言之後卻是一笑,隨後慢悠悠的言道。
魏來一愣既為這話中之言,又為這話中之意。
“前輩認識家父?”魏來問道。
笛姓男子颯然一笑:“少公子說笑了,燕庭雙璧,我大燕又有何人不識呢?”
魏來啞然,他所問並非此意,他以為男子也應當知曉,只是故意避重就輕。念及此處,魏來的眉頭一皺,還要發問,可這時那白鶴客棧外劍拔弩張的情勢又有了新的變化。
“好!好!好!”左鳴在數息的沉默之後,終於從這道他始料未及的變故中回過了神來,然後這位來自天闕界的大人物便連說數個好字,眸中含怒,周身幽綠色的兇光奔湧。
“虎父無犬子,左某今日受教了。”而後左鳴周身的氣息一凝,那漫天翻湧的幽綠色光芒與那些被他喚出的殺機騰騰的孽靈都在那一瞬間被他收回了體內。隨即身著黑衣的老人朝著蕭白鶴拱了拱手,悶聲言道。
蕭白鶴暗暗鬆了口氣,那小心翼翼放在自己腰間的手也隨即被他收了回來,但他表面上卻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笑眯眯的對著左鳴回禮,嘴裡言道:“先生過譽了。”說罷這話,他又看向那跪拜在地的蕭蒙等人,臉色一寒,怒道:“還不給我滾過來!”
蕭蒙等人聞言,趕忙起身,耷拉著腦袋灰溜溜的走道蕭白鶴的身後。蕭白鶴對此心滿意足,他又一臉不悅的看了看身後的眾多甲士,煞有介事的呵斥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左先生他們可是我寧州的貴客,誰叫你們拔的刀?”
方才還殺氣騰騰的紫霄軍眾人頓時面面相覷,心底暗暗腹誹著不是你老人家叫我們拔的刀嗎?當然這樣的抱怨也只能存在於這些甲士們的心中,他們可不敢將之宣之於口,只能是一個個灰溜溜的將手中的長刀收起。
“小的們不懂事,衝撞了先生,先生可不要往心裡面去。天色也不早了,先生還是快些回去休息吧,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與掌櫃的言說,我早就交代過了,先生所求,咱們白鶴客棧是有求必應。”蕭白鶴這時又看向左鳴,一臉笑意的言道,那般帶著些許諂媚味道的神情卻是讓人難以將此刻的蕭白鶴與方才那與天闕界針鋒相對的模樣聯絡起來,恍惚間眼前的男子好似換了個人一般。
“哼!蕭家的客棧,我天闕界怕是無福消受了。”左鳴卻在那時一聲冷哼,言道:“走!”
身後的衛玄眉頭一皺,雖然對於此刻發生的一切感到不妙,但事態的發展也確實超出了他的掌控,他先是抬頭狠狠的瞪了一眼蕭白鶴,隨即在數息的遲疑之後,還是邁步跟上了左鳴離去的步伐。倒是那位宋鬥淵臉色陰晴不定的呆立在原地,遲遲未有邁步,他低著頭,一隻手死死的握著那枚袁袖春借給他的令牌,身子在打著顫。
他沒有抬頭,或者說他有些不敢抬頭,他覺得或許他一抬頭便接受到來自魏來嘲弄與輕視的目光,畢竟於此之前,暗以為勝券在握的宋鬥淵可不止一次的用目光挑釁過魏來,此刻既然雙方的立場發生了變化,宋鬥淵想不到對方會錯過這個痛打落水狗,好生取笑嘲弄他的機會的理由。
但可惜的是,魏來似乎並無心思去理會宋世子的“以己度人”,當宋鬥淵咬著牙低著頭,鼓足了渾身氣力,隨著左鳴的步伐離去時,當他邁步經過魏來所在之處,這位天闕界的世子還是忍不住用眼角的餘光瞥了魏來一眼,而這一眼他所見並非魏來戲謔的目光——事實上魏來根本沒有看上他一眼的意思,此刻的魏來正寬慰著擔憂自己孫兒傷勢的老婦人,對於從自己身邊走過的宋鬥淵絲毫不曾放在心上。
這樣的反差讓在心底已經將魏來當做了大敵的宋鬥淵感受到了一股從未有過的莫大的侮辱。
從在那飯莊中遇見魏來,被其攝走孽靈,從而丟掉自己在天闕界中將星的位置,再到如今這短短數日間的各種遭遇,如流光一般在宋鬥淵的心頭閃過,宋鬥淵那心底一直憋著的怒火在那時反覆已經來到臨界點一般,好似要將他吞噬。
丟了將星榜的位置,聚靈陣也指望不上,好不容易尋到了將功補過的機會,但最後不僅沒有為宗門分憂,反倒讓左先生顏面盡失,作為獻策之人,免不了還得再遭到左先生的責罰,如此下來等到他回到天闕界,這些事情傳揚開來,昔日的那些與他有著仇怨之人定會尋上門來……
一想到這些,宋鬥淵心底僅存的那些許理智,就在這一瞬間被體內的怒火所徹底吞噬。他豁然抬起了頭,雙眸中中泛起血光,他壓低了自己的聲音宛如惡鬼低吟一般的自語道:“是你毀了我!那你也別想好過!”
此刻魏來與他的距離極近,而這樣的念頭一起,宋鬥淵便沒有絲毫遲疑,一隻手豁然伸出直直的拍向魏來。而魏來正背對著宋鬥淵,一邊寬慰著老婦人一變檢查著胡樂的傷勢。並未察覺到宋鬥淵這忽然而起的殺心,但好在他身後的胡素白正好瞥見了宋鬥淵朝著魏來拍來的手掌以及那手掌之上縈繞著的幽綠色光芒。胡素白自然不會明白這幽綠色光芒代表著的是什麼,但出於本能她還是意識到了不妙,當下便朝著魏來大聲喊道:“魏公子小心!”
正低首催動著自己體內的靈力遊走於胡樂周身的魏來,聽聞胡素白的高呼心頭一震,很快便感應到了背後傳來的滾滾殺機。他的雙眸一凝,體內的神血靈臺幾乎就在一瞬間被他盡數催動,兩道神門同時在胸前與背後亮起,魏來的身形也在那時猛地一轉,一隻手豁然伸出,以快得驚人的速度穩穩的抓住了宋鬥淵拍來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