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七。
呂硯兒離開的第二天,魏來依照著昨日呂觀山與孫伯進的約定,一大早便去到了貫雲武館。
武館中的學徒一反往日對魏來輕視的態度,大都笑臉相迎,武館的館主孫伯進更是早早等候在武館外,親自領著魏來走入了這座他已經有足足六年未有涉足的武館。
是的。
這並非魏來第一次來到這處,早在十年前,方才六歲的魏來跟著上任烏盤城知縣的爹孃來到此地時,魏守便將之送入過此地,只是後來起了變故,也就沒有了再來此地的理由。
故地重遊,魏來的臉上卻還是那副懵懂無知的神情,這是一個傻子應有的表現,在那一天到來之前,魏來得一直這樣傻下去。
孫伯進卻一臉熱切的拉著魏來介紹著武館中的陳設,十丈見方的演武臺,各色淬鍊肉身所需的武具以及演練實戰身法所需的木樁。這些東西,有的魏來很熟悉,有的卻是後來翻修所建。武館大得出奇,遠不是一個呂府可以比擬的。
畢竟貫雲武館單是弟子便有足足有八十餘人,算上所請的教習以及打理的僕人怎麼也得近百人之數,地方太小自然也就容不下了。
這八十位弟子,雖然名義都是孫伯進的徒弟,但真正能得到孫伯進指點之人卻是少之又少。大概只有那些凝出三枚以上武陽神血之人,方才有這樣的待遇。
而靠著呂觀山這位知縣的面子,魏來這個傻子今日也有了這樣的殊榮。
想一想,這其實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一個烏盤城的知縣便可讓一位武館的館主為一個傻子閉門授業,那若是換做一位州牧、一位王侯,是不是就是推開八門的聖人也得下凡來做些奇怪的勾當?
呂觀山說,天下事盤根錯節,所謂黑白、所謂規矩早已混淆其中,對此,今日魏來又看明白了幾分。
撇開這些對錯不表,孫伯進對於魏來的教導還算用心,顯然是想要下大功夫讓魏來摸到武陽境的門檻。
所謂一重山門一道關,武陽、靈臺、冥海、玉庭、瑤臺、玄都、紫府,七重境界便是七道山門,也是七道關隘。
但山門與關隘所指卻並非同物,想要走到山門前將山門推開,得先穿過一道道“關隘”。入了這關隘,叫入境,而推開那山門,叫破境。
此刻擺在魏來面前的便是修行者都會遇到的第一座關隘——武陽境。
對於武道修士來說,所謂武陽境,便是淬鍊肉身,然後在丹田處凝聚出蘊含血氣之力的武陽神血。只要凝出一滴,便意味著你走過了這第一道關隘,正式成為了武陽境的修士。
就北境數以萬萬計的修士而言,只要擁有足夠的恆心,登入此境都並非難事,區別只是時間長短而已。
而魏來卻顯然是其中的異類。
正如當初曹吞雲所言,魏來的七竅半閉、六府孱弱,這樣的體魄能不臥病在床已是萬幸,如何能期望他踏入修行之門。
孫伯進使出了渾身解數,甚至親自用靈力行走魏來的經脈,試圖找出癥結所在。但連呂觀山都解決不了的麻煩,他一個堪堪第二境靈臺境的武者如何能做到?
直到夜幕將至,孫伯進累得是口乾舌燥、滿頭大汗,面對時不時朝他眨著眼睛,滿臉人畜無害的傻笑的男孩,孫伯進有些犯難。
今日他忙活了那麼久,卻是毫無作用可言,這好不容易與呂觀山拉上了關係,孫伯進豈能就這樣放任其離去。
當夜幕降臨後,孫伯進咬了咬牙,終於還忍痛從懷裡掏出了一枚丹藥,塞到了魏來的手中,滿臉肉痛的說道:“這藥可是寶貝,聽伯伯的話,吃了之後回去盤膝打坐,用伯伯教你的辦法感應氣機,一定能凝出精血的!”
魏來似乎感受不到孫伯進的心痛,他滿臉笑意的點了點頭,在孫伯進不捨的目光下,極為歡快的離開了貫雲武館。
……
魏來先去了一趟龍王廟,天下著大雨,又時值傍晚,廟中尋不到半點人影,魏來沒耽擱多少時間,便回到了呂府。
大概也是因為雨大的緣故,喜歡站在院中那木亭裡帶著他那黃狗,喝上兩杯小酒,吟幾首不知名詩詞的曹老頭也不見了蹤影。魏來樂得清閒,免得又被他拉著威逼利誘,非要帶他迴天罡山。
他鑽進了自己的廂房,如往常一般鎖好了門窗,將新買的匕首以及那一干藏在床底下的物件套了出來,又開始在自己的背上繼續紋出那道古怪的“龍相”。
雖然免不了吃上一些皮肉之苦,但這六年都這麼走過來的魏來,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可奇怪的是,今日做完這些,又將那滿地的狼藉收拾乾淨之後,魏來卻沒有絲毫的睡意,他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無法入睡,窗外綿綿不絕的雨聲又讓他說不出的心煩。
這麼多年來少見的失眠讓魏來措手不及,他也說不是因為呂硯兒的離開,又或者別的什麼。他索性從床上坐起了身子,推開了房門,站在屋簷下看著院子中傾瀉的暴雨發愣出神。
看著看著,一陣夜風夾著雨水迎面吹來,雖是夏日,但雨大風急,一個照面,毫無防備的魏來還是冷得打了個哆嗦。
他的懷裡一樣事物隨之落在了地上,發出一聲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