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一切,朱璃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種悲苦,若是早些知道這些人的存在,這個冬天,這群流民或許能夠少凍死幾人,哪怕只是少凍死一人,也是好的,一種愧疚、罪孽的陰影籠上心頭。
而在這群人中,有一名老嫗十分醒目,她和一名壯漢待在距離眾人很遠的地方,老嫗裹著兩層破舊的棉被,嘴角蠕動,啃食著一塊黑乎乎的肉,奇怪的是,這一幕落在四周饑民的眼中,卻無人哄搶,雖然有些人吞嚥著吐沫,卻還是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渴望,情況十分詭異。
而老嫗身邊的那名壯漢,他手裡拿著一把刀,渾身上下血跡斑斑的,臉色蒼白如紙,卻警惕非常地注視著周圍的人群,似乎在守護著老嫗的進食。
出於好奇,朱璃驅馬走上前去,到了近處他才發現,壯漢裸露出來的一條大腿上,赫然被剜去了一塊拳頭大小的一塊血肉,血水浸溼了一地,現在已經凝固了。
壯漢警惕地注視著朱璃,喉嚨中發出咕咕的嘶鳴聲,不知是疼的,還是想要對朱璃警告著什麼。
朱璃疑惑地看著他們,見都督對那個壯漢和老嫗好奇,牙兵自然就打聽起了他們的來歷,以及這裡最近發生過什麼事情。
不久,一名牙兵就驅馬靠近朱璃,小聲地稟報道:“都督,這個壯漢是個孝子,他們的乾糧幾天前就吃完了,他怕瞎眼的老母親餓死,就剜下自己大腿上的一塊肉,燒熟了給她吃。四周這些饑民看在眼中,感動於心,這才沒人上來搶奪。”
割肉飼母,朱璃聞言,震驚非常。
自從有了歷史的記載,中華民族就是一個多災多難的民族,然而時至今日,民族依然屹立不倒,到底為什麼呢。
從壯漢的身上,朱璃似乎讀懂了一點中華民族能繁衍至今的道理,因為這個可親可愛的民族,他們的子民心中有愛啊,割肉飼母是大孝,又何嘗不是一種大愛,一種漠視生死,只為親人的衷愛呢。
這種事跡,歷來只是記載在典籍中,如今真實地發生在自己的眼前,帶給朱璃的心靈震撼是無以復加的,更讓他對壯漢油然而生一種崇敬之意。
“去清點一下附近有多少流民。”朱璃小聲吩咐道,“還有,派人回營,讓人準備米糧、大鍋,送過來,順便帶幾個醫師過來。”
“諾”那名牙兵立刻應命而去。
朱璃跳下馬背,走到壯漢身前站定,敬重地看著他,溫聲道:“請問兄弟高姓大名?”
眼見一名將軍模樣的少年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大漢似乎有些緊張,不過還是張開了乾裂得快要冒血的嘴巴回道:“某家荊銘。”
“哪裡人?”
“荊州”
“荊州,那裡以前不是高駢的地盤嗎,應該不亂才對,你們怎麼會逃出來了呢?”朱璃確實好奇,高駢本就是荊南節度使,受命南下阻攔黃巢攻略兩廣,可是這個傢伙打敗了草軍西路大軍,就不知抱著什麼目的,按兵不動地觀望了起來,最後才導致黃巢劫掠了兩廣,從容而去,最終攻下了長安。
而現在他統治的區域,竟然也出現了流民,這倒是個奇事。
“將軍有所不知,高都督自從南下鎮壓草軍,荊州就亂套了,先是王鐸領荊南留後,不久之後,他就被人殺了;朝廷又派遣宋浩前來坐鎮荊南,宋浩在這個位置上待了不到兩年,又被人暗殺了;朝廷又派來了鄭紹業,不久又調段彥謨前來接替鄭紹業。”
“上官走馬燈似的換了好幾茬,對於我們百姓也沒什麼,可前不久荊州來了個名叫秦彥的將軍,向段彥謨討要官職,這個人真不是好東西,走到那裡搶到哪裡,簡直就是一個土匪。聽說這人,是高都督從草軍中收降的,荊某的老家就是被這個人帶人搶掠一空的,鄉親死傷無數,這才逃了出來的。”
“秦彥?”朱璃聞言,雙眸微眯,神色沉凝,似乎心有猛虎,欲要脫籠而出,撕碎一切一樣。
秦彥本就是暴徒,曾因為犯罪而入獄,後來黃巢起義他越獄而出,偷盜軍械投靠黃巢,這才被封為偏將,然而這個人狗改不了吃屎,身為一方將軍,卻行強盜之事,若是早知如此,當初讓師傅一刀殺了這混蛋就好了。
二人說話期間,朔州軍就派人搬運來了米糧,幾名居中醫師也被送了過來,不等朱璃吩咐,他們就架起了大鍋,熬起粥來,幾名醫師在朱璃的示意下,立刻開始為饑民診治傷患,荊銘受創較重,也被醫師重點看顧。
熱粥熬煮好後,饑民在衛士的維持下,有序地前去領取吃食,一名牙兵才來報道:“都督,流民人數統計好了,共六千八百五十九人,其中老弱五千九百一十四人,年輕力壯的男子,不足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