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芳華搖搖頭,卻沒有再為難他。
“陳瀟雲,你來。”
面容白淨的男生推了推眼鏡,張口就來。
“方星河這篇《性》,是一篇以半回憶錄形式,對自由主義所導致的人性自私進行解構的雄文,他對生活的觀察極致敏銳,能夠將性、暴力、謊言這三大要素,從人性黑暗面拆分出來,又重新組合到一起,像是玩弄……唔,他不是在玩弄我們,而是在玩弄一種主義,把非常宏觀艱澀的東西壓縮成中學生都能看懂的文字,非常厲害,我覺得不能用作文來形容它,它是可以傳世的名篇,就像您說的,不具備任何學習價值,但是我一定會反覆咀嚼它,恐怕再沒有任何人會從中學生的視角來寫這樣一篇文章了,能夠在這樣的年紀看到同齡人對於世界的深刻思考,我感到由衷的震撼和喜悅……”
學霸高山仰止,看方星河如同一座巍峨青山,我在山腳下,望之已遠,行之更難。
“很好。”
周老師滿意點頭,並且提醒了一句。
“以後再看的時候注意體會方星河的價值觀,乍一看很矛盾,但是細細看,你會常有收穫。”
“下一位,誰想主動來?”
“我!”
班裡的文藝委員主動站了起來,她的眼睛腫得像桃子一樣,聲音有些沙啞。
“我體會到的是方星河的勇敢和心態上的極度強韌,這篇文章,是他自己的真實視角,發生的事情,也是他心裡永遠的傷痛。
他把自己血淋淋的剖開,卻不喊痛,看到的人為他心疼,他卻只是道:沒什麼,痛不過那年冬天。
我不理解是怎樣的一種強大,讓他能夠直視慘痛的童年,並且以這樣,唔,這樣,極具攻擊力的方式,書寫出這樣一篇傳世的經典。
但我知道他不是不疼,他一定比我想象的更疼,很多很多倍。
他在結尾處寫:我終於知道什麼事能夠令我快樂了——消滅掉所有的垃圾和廢物。
可他能夠消滅所有的垃圾和廢物嗎?
不,他不能,誰都做不到。
以他的智慧,他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但是他還是用這樣一句話來收尾,那麼我想,他真正想要表達的意思是——我不會再有真正的快樂了,永遠不會。
這個世界是這樣的骯髒,他看到的東西,是藏在光鮮亮麗表象背後的汙濁與灰暗。
他說他渴望愛,本質上是渴望拯救。
他說他已經部分拯救了自己,卻加上了一個詞:好像。
很顯然,他知道,這種拯救虛幻而殘缺,他已經做到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剩下的已非人力所能為,只能寄希望於未來,寄希望於有可能會帶給他絕對之愛的那個女人。
這篇文章最深沉的底色,是方星河痛苦絕望的吶喊,他和《青春》等文章裡展現出來的形象高度一致,他是一個太聰明的悲觀主義者,甚至還有強烈的自毀傾向……”
小女孩講到最後,再次哽咽出聲。
對文字格外敏感的人,看到《性》一文之後,感同身受,心痛到不能呼吸。
“好,非常好!”
周芳華的聲音放低到最柔和,溫情的鼓勵她。
“不要為方星河擔心,你也看出來了,他真的是一個超級聰明又超級強大的男生,那麼艱難的局面他都熬過來了,未來不會再有任何事物能夠真正摧毀他。
而且如果大家仔細斟酌他的用詞,那麼就能感受到,其實他是非常相信愛的力量的。
這就意味著,不管展現出來多少黑暗,他的心始終嚮往光明。
軼凝老師和王檬老師評價他時,都用過一個詞:生機勃勃。
他們看不出來《暴力》一文的黑暗嗎?
不是的,只是他們看到了更多,看到了方星河偏激表象下的向陽力量,然後你們再回憶一下《小鎮做題家》結尾那段話,有人能夠背下來嗎?”
話音剛落,好多學生就開始嘩啦啦翻本子。
這也是一種時代特色,這個年代的學生,發現好看的詩歌、散文、歌詞,是會抄寫在本子上,反覆回味的。
王心蕊沒翻本子,當場背誦出來。
“每個人的終極使命都是尋找自我,然後誠摯地忠實於自我。我們不是要逃離這片故土,而是需要上路,去看不同的風景,用更廣闊的世界洗煉心靈,從恨一切變成愛一切,從不屑一切變成尊重一切,最終愉快地發現——這個世界並不是年少時我所幻想的模樣,可我依然愛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