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戰場之慘烈,比之昨日更勝了數倍。麗娜無聲地看著,眼中滿是淚水,一動也不動。
沐英看了看麗娜,微微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朱文琅的肩膀,朝麗娜一努嘴,示意他過去安撫一下。
朱文琅走過去,扶著麗娜的肩膀,將她掰了過來,不再痴望著窗外的戰場,輕輕地拍拍她的後背。
麗娜顫抖著依偎到朱文琅的懷中,雙臂環過朱文琅腰間,將臉緊緊地埋在他的懷裡,無聲地哭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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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樓之下的昆明東門,一架破門車在數十族兵的推動下,狠勁撞擊著寬大的城門。
這道城門太厚了,破門車重重地撞擊著,那城門只是發出沉悶的聲響,除了被撞出來幾道白印,幾乎紋絲未動。
雲南因為多山少平,不像中原一般,千百年來積累了許多攻城撥寨的辦法和器械。更多的還是比較簡單的近身砍殺之法。若是在北方,地方寬,施展得開,又是有專門的常備軍,便往往有巢車,撞車,呂公車之類的器械,就連登城雲梯也是那種帶著輪子可以藏兵,梯子可以摺疊收起,也可以放開伸長的專門的軍械。
而云南這邊,族兵平時便是部族中的百姓,打獵務農為生,只有在土司發令時才集結作戰,除了長刀弓箭之類的隨身兵器之外,頂多再發一些長槍之類的專用兵器,所有的攻城器械都是臨時趕製,攻城梯直接用竹子製成,破門車也無非就是弄個架子裝幾個輪子,上邊掛上一根碩大的結實原木,前頭削尖一些作為撞尖,不會考慮到什麼移動輕便,防護兵士,或是在撞尖上加裝鐵尖以提高撞門效果。這樣簡陋的撞門車,遇上如昆明城東門這樣的大門,基本無可奈何,取不到什麼進展。
但城頭上的惡戰還在繼續。
族兵們捨生忘死地朝著城頭攀附,遠處的弓兵與明軍對射,哪怕弓不夠硬,箭不夠遠,近處的族兵與明軍對殺,哪怕刀比較明軍輕,比槍短。土司們說了,此戰若勝,不但有賞銀,更能分到土地,哪怕戰死,土司們承諾的撫卹也可令妻兒五年衣食無憂,若是能立大功,更可分得大塊土地,且無須交租!這是怎樣的一種夢想?為了這個夢,就算拼了這條命,也值得!
終於有族兵在兄弟們的掩護之下爬上了牆頭,只要守住城頭堅持一小會,便能有更多的族人爬上來,就可以站穩腳跟,可以衝殺明軍。
一名族兵渾身是血,連一隻眼睛都已被頭上的鮮血糊住,圓睜著卻仍是背靠城外,瘋狂地揮舞著手中的長刀,想要在臨死之前多護住後邊的兄弟一刻,讓更多的兄弟爬上城牆。
三個手執長槍的明軍圍了過來,明晃晃的槍尖直扎他的胸膛。族兵奮力用長刀橫掃,將三支長槍槍頭掃歪,卻只覺微微一痛,左手已是被另一個明軍刀兵齊肘砍斷,慘白的肉翻湧著,轉眼間鮮血噴湧而出。
本來這種斷臂之痛會痛徹心扉,但此時於他而言卻只是一陣微微的痛楚,因為他已經沒有太大的感覺了,只是本能地用力揮著長刀,左砍又砍,突覺胸口一涼,終於有一支鋒利的長槍深深刺入他的胸膛。
族兵的全身再無氣力,仰面而倒。他看到了天空的白雲飄蕩,耳邊似乎聽到家中幼兒開心的笑,還有臨行前年老的母親看著他,叮囑他“早些回來”的樣子……他的腦袋越來越迷糊,覺得很疲倦,很累,想睡覺,很想睡覺。終於,眼中的天空和白雲都慢慢逝去,耳中也不再有任何的聲音,很安靜,然後便是……在一片黑暗中沉淪。
終於,又有三名族兵在他的掩護下攀上的城牆,但馬上,又有兩人被刺中跌落下去,剩下一個,又如方才的他一般,揮舞著長刀亂劈亂砍,奮力再戰,然後……又是黑暗的沉淪。
爬上來,砍殺,掩護,倒下……一幕一幕不斷地重複著……
明軍也殺紅了眼,一波一波悍不畏死地往前衝,再倒下,又一撥往前衝……
“張飛!飛報呂布,往東門調一千過來!”廝殺聲中,沐英朱文琅所在的下邊一層,瞿鬱看著戰場,用冰冷的聲音下著將令。
“末將得令!”外號為“張飛”的遊擊將軍張雲飛一聲吼,行個軍禮轉身便匆匆下樓而去。
瞿鬱繼續緊盯著下面廝殺的戰場,仔細觀察,心中不停算計。
突地,瞿鬱又是眼光一閃,聲音冰冷:“傳令鄧艾,敵軍大刀上可能餵了毒,放棄現在的策略!儘量不要讓土司兵爬上來,多用槍,少用刀,受了刀傷馬上後退治傷驅毒!再調十名軍醫上城牆!”
雲南這邊的民族從來都是亦耕亦獵,成年男子個個都是打獵的好手,經常會自己採草藥製作一些麻藥迷藥毒藥之類的,用於獵取山中的獵物,五毒教出於雲南,便是因為這種邊陲地區有這方面的傳統,只不過五毒教中人對於此道更為精擅而已,在毒藥之上,更是培養出了蠱毒這種毒物,方式更靈活,效果也更顯著。
而在打仗之中,雲南這邊的族兵也總是會在刀槍之上抹上藥物,明軍中了刀中了槍,哪怕不是毒藥,也往往被那種麻藥影響,動作變得遲緩,不靈活,戰力下降。
“得令!”身邊的一個傳令兵聞聲立時又是一個軍禮,轉身匆匆下樓傳令。
城牆之下的土司兵屍首越來越多,也有少數是被族兵殺上牆頭刺死跌落下來的明軍兵士,都混在一起。
真正的血流成河,以至於土司的族兵就算躲過明軍的箭矢,幸運不傷毫髮地衝到城牆之下,腳下衣服上所沾的鮮血,也令他們已成了一個個血人,再加上猙獰的臉,兇狠的目光,一個個如同惡鬼一般。
“投石車,再發!”洛真大手一揮,下令。
“稟大帥!我軍二十輛投石車已被明軍砸碎了十三輛……”旁邊的傳令兵為難地回報。
“大帥”這個名號乃是明軍中的稱呼,便如沐英在雲南,手下的將軍兵士皆稱呼他為“大帥”,洛真覺得這個稱呼十分響亮,便也要求族兵們稱呼他為“大帥”,而不能稱為“將軍”。
投石車在軍中乃是遠端利囂,無論是攻城還是守城,皆是極為重要的軍械。朱元璋手下的大將們征戰數十年,將蒙古韃子都趕回了草原,奪了天下,他們對於投石車的使用經驗遠非洛真可比,訓練出來計程車卒自然也精於投石車。沐英早就在昆明城牆上裝了數十架投石車,不但安裝的位置還是保護措施都十分到位,很難被敵軍投石車扔過來的巨石砸毀。不但如此,而且還在平日訓練中進行了標定,多重的份量,多緊的力度,偏轉多少角度,便可瞄準哪一處精準投石攻擊,都早就算得清清楚楚。土司兵的投石車過來,進入射程,無論架在何處,只要根據位置翻翻冊子,便可調整投石車的角度力道,一發兩發打不中,多打幾發,又或是多架瞄準一個位置投石,幾下就能將土司兵的投石車砸個粉碎。
“投石車退!”洛真無奈,投石車這種大型器械,都是有數的,戰前造了多少就只有多少,不可能臨時說造就造,剩下這七具投石車與其繼續攻城,還不如撤下來,也免得被砸光了,什麼時候想用了,連一架都不剩——那就只能堆人了:“再調五千甲兵附城!……今日,定要拿下昆明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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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石車】====投石車是利用槓桿原理拋射石彈的大型人力遠射兵器,它的出現,是技術的進步也是戰爭的需要。中國象棋黑方的炮寫作“炮”,就是投石車,火字偏旁的炮,古文中多指的是炮烙。春秋時期已開始使用,隋唐以後成為攻守城的重要兵器。但宋代較隋唐更有進一步的發展,不僅用於攻守城,而且用於野戰。古書中的“拋石”、“飛石”指的就是投石車。古代西方投石車也是主要進攻手段之一,波斯人希臘人都曾經大量地使用過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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