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素亭聽了這話,不由若有所思:“嗯……看起來是挺懶的。”
“其實很多點子,我要做夢的時候,才能想得通透。”朱溫說起胡話不打草稿:“你看,一天要睡這麼久,當然沒時間讀書了。”
“素亭明白了。”蘭素亭很認真地點了點頭:“南朝的大才子江淹,也是夢裡得到一支神筆,然後就經常在夢裡寫辭賦,所謂‘夢筆生花’。”
“這麼說來,營將你不是懶,只是和江淹一樣,異於常人而已。”
蘭素亭見朱溫不回話,又道:“這本書我不能收。”
“為什麼?”朱溫問道:“我給了你,就是你的。”
“我想自己抄一本。”蘭素亭秀麗的睫毛輕輕顫著:“親手抄一遍,自己就吃透多半了。”
朱溫聞言,不由想起阿爺朱誠的那一屋子書,幾乎也是一本本親手抄來的。
由於門閥士族壟斷知識,平民百姓想讀書,就是如此不易。
蘭素亭不知從哪拿出了一沓紙箋,是本朝才開始使用的“轂紙”,以樹皮纖維製成,相比之前的麻紙,紙質相對光滑,但價格並不貴。
她顯然是個愛書之人,而且時時都做好了手抄一本書的準備。
蘭素亭在書案前擺紙研墨,無聲無息抄寫起來。柔淡如清水的目光,靜靜垂落在紙面上。
字型是衛夫人傳下來的簪花小楷,極為娟秀,筆尖在紙張上流轉,如同一場工麗已極的舞蹈。
“轂紙”尤其適合這樣俊秀的筆法。
朱溫並不懂紙,也不懂書法,但他能看出少女的書法相當有功力。
或許不在老師黃巢這樣有數十年造詣的大才子之下。
筆法中的柔韌與秀麗,與武學中許多技法,原是相通的。
“你若出去賣字,一定比你做賬房先生賺得多。”
“我知道。”出乎朱溫意料,少女迅速給出了篤定的回答。
“但我不想像商販那樣出去吆喝,覺得很丟人。”蘭素亭又輕輕地道。
她能幫長瘡的戰士吮吸毒瘡,一點不覺得髒,卻認為如商販般吆喝著推銷自己的書法,會令人尷尬。
這才是真正有骨氣的讀書人該有的樣子。
朱溫越發覺得自己平日裡所討厭的那些自命清高,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窮措大”,實在是俗不可耐。
抄了一些之後,她揉了揉有點僵硬的手腕,將抄好的紙頁整理得整整齊齊。
今夜,朱溫為她請的那個丫鬟恰好生了病告假,她便拿了笤帚,自己動手清掃帳內的地面。
一邊掃,她另一隻手還拿著那本書,細細地瞧著,竟然絲毫不妨礙掃地的精準與細緻。
朱溫不得不承認,她確實很會照顧人,本來並不需要什麼丫鬟來照顧。
而且這種傳說中的“一心二用”的本事,朱溫身為公認的天才,自問也很難做到。
他能夠左右手同時使用兩種兵器,但若讓他一邊專心致志地看書一邊砍人,那無疑會費勁到極點。
遇上這樣一個璞玉般的女孩子,朱溫只覺自己真的撿到寶了。
看來她不止能做進獻逆耳之言的魏徵。
假以時日,蘭素亭或許真能成為運籌帷幄的大軍師。
朱溫轉念一想,魏徵之前跟著隱太子李建成的時候,不也是頂級的謀士。只不過太宗皇帝謀士太多,所以讓魏徵專門進諫罷了。
次日清晨,朱溫便與蘭素亭一起啟程。
“我不會騎馬。”蘭素亭有些苦惱地道。
“那另一匹馬只能做馱馬用了。”朱溫將一匹馬的韁繩和另一匹馬的馬尾拴在一起,把行李放在馱馬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