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內陡然燈火大放,照得院落內一片通明。
“少年人,你可還敢進來麼?”女子放下了手中連線機關的絲線,素手掩口,嫣然一笑。
“有何不敢?”
朱溫抱著蘭素亭,大步邁了進去,渾身的雨水便落在堂內精美的氍毹地毯上。
他不知道對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但這樣的陣仗,比起他投入草軍時,面對黃巢那次,還差得遠。
堂內有十餘名婢僕,皆身著甲冑,持刀劍而立,神情冷肅,眼中充斥著戒備。
但朱溫明白,對方並沒有殺心,不然沒必要向自己報明身份。
“多謝夫人收留之恩。”朱溫將蘭素亭放在堂內一張美人榻上,而後揖手拜謝。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想殺你嗎?”阿青緩緩道,秋水般的目光陡然帶上了幾分惆悵。
“晚輩不知。”
“因為你殺了寇謙之,我很高興。齊帥可能會想要殺你給寇謙之報仇,但比起齊帥那些政敵,寇謙之更讓我痛恨。”
阿青說話間,語調已帶幾分冰冷。
“為何?”
朱溫不由懵然不解。
就在這時,一個十歲上下小童陡然急奔過來。他生得玉雪可愛,眉眼與女子頗有幾分相似。
小童見蘭素亭一身溼漉漉地臥在榻上,神情虛弱,頓時露出同情神色,奔到阿青身旁,扯住她衣角道:“阿孃,不要傷害這位姊姊,她一定是好人。”
又指著朱溫道:“這位阿哥也是。”
又道:“阿孃,孩兒又想阿爹了。”
阿青嘆息一聲:“你看這個孩子,大約該明白一點了。”
以朱溫的聰明,自然瞬間有了猜想。
他知道,齊克讓的原配夫人,是隨齊克讓在西涼戍守鄯州時,死於吐蕃人之手。
他卻並不曾聽說齊克讓續絃的事情。
伴著阿青的嘆息,她表情頓時變得端嚴起來,聲音也再沒有一絲一毫的嫵媚:“我是被阿雪娘子的父母養大的,名為主婢,實同姊妹一般。”
“阿雪娘子棄世之後,因他倆只有一個女兒,便有許多人來勸說,讓齊帥迎我做繼室,休要讓孩子沒有孃親。”
“老家主也大有此意,更對齊帥說,舊女婿為新女婿、大姨夫作小姨夫,本是一樁美談。”
蘭素亭在榻上又重重地咳了幾聲,捂著口輕聲問道:“可是寇帥這時候說了什麼?”
她看起來懵懂,沒想到這一會也聽明白了阿青的意思。
阿青纖巧的下巴微頷:“是啊。寇謙之,那個明明出身顯赫,起初卻不想做官,跑到西涼結識了齊帥的遊俠兒,這時候跳出來以疏間親,聲稱兄長與嫂嫂伉儷情深,即便陰陽相隔,又豈能生辜負之心?”
“寇謙之還道,如若擔心香火傳承,將來讓侄女招贅便是。”
聽到這裡,朱溫也不由發聲問道:“然後呢?”
阿青黯然道:“我以死相迫,終於嫁進了齊家,但卻只是個沒有名分的外室。齊帥這些年總共就來過幾次,也不過是為了延續香火,應付公事而已。”
她指著幼童,眼含幽怨,口中呢喃道:“這孩子,是克讓唯一的子嗣。”
“可齊帥怕他搶了他姊姊應得的父愛,將他放在這河北的荒野,數年見不到自己的父親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