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正是美堅大陸主神耶和之子,約書亞。
約書亞在湖心岩石上盤腿坐下,將拼湊完整的羅玄置於自己膝間,一掌覆上他的額頭。聖子那佈滿受難釘之痕的手掌和胳膊上蒸騰起陣陣祥和的白光,向地心湖四周一圈圈波散開去。
羅玄一抖,頓時感到體內各處的傷痛正在迅速抽離,約書亞敷在他額頭的手掌漸漸開始發抖,不消三刻,聖子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見他胡鬃滄桑的臉龐上肌肉不停抽搐,似在忍受極大的痛楚,羅玄一把攥住約書亞的手腕:
“住手,我的苦難你承受不來,快住手!”
約書亞雙目緊閉,兩排牙齒磨得咯咯作響,連表情都扭曲起來,他騰出兩手更緊地扣住了羅玄的頭顱,迅速將他所受的苦難與創傷一一吸匯入自己體內。十三道千神齏從羅玄胸口一掌接著一掌連續賁出,連連擊打在聖子的胸前,約書亞口吐鮮血,身體劇烈搖晃著幾欲歪倒,兩隻手臂卻仍死死扣著羅玄不放。
“你我素昧平生,為何要用自己的身體來承受我的苦難?”羅玄拽著約書亞的麻衫袖口,不可置信地抖聲問道。
“羅玄,你同我一樣都曾受盡世人的背叛,都曾被釘上同一柄十字架,我們的鮮血與命運早在時空中交融相遇,所以今日我才能得到你的受難感應,及時趕到你身邊。”
羅玄艱難地抬頭看他,喉結一緊一收,約書亞拍拍他,輕聲道:
“不用為我難過,我約書亞的畢生意義就是替人類承受他們的劫數,帶走世間一切傷痛與苦難。羅玄,若你今後能夠贖盡罪孽,我願將我的最後一次犧牲,奉獻於你。”
羅玄用力試圖掰開約書亞的胳膊:“你不明白,除了上下八界給予的苦難,我身上還有佛瞾加諸的種種刑罰,你的神祗之身若要強行渡走這些佛刑,必會沒命!”
約書亞端坐湖心,靜靜一笑:“渡多少,是多少。”
待數道千神齏的殺傷力與亡神血咒的反噬力悉數轉移後,佛瞾桃花刑之傷、熔魄之傷和被乾坤鋼、妄魔先後洞穿心臟的致命傷勢也紛紛開始向約書亞身上轉移。佛瞾之刑的轉渡一旦開始便無法停止,羅玄眼看著約書亞痛得單手撐地,一把扯開胸前的麻衣,他雪白的身體已變得透明一片,九十九鐏桃花釘、一枚桃花蔻在他心瓣間穿梭不休,通紅的心臟上迅速綻放出一枚碗口粗的窟窿,正是昨日被那名面具白袍之人用乾坤鋼洞穿的傷勢。
約書亞的身體已開始化作一縷縷白色光暈向四周洩散開去,顯然他無法承受全部的佛瞾刑罰。時間緊迫,羅玄跪在聖子腳邊,握住他手仰頭哀求道:
“求你,先取走我的熔魄身!其它的,我都可自行承受。”
約書亞低頭看入他雙眼,閉目長嘆一聲:“痴兒。”
巨大的白色光暈暴漲而起,平地裡裹住羅玄提入空中,約書亞張開雙臂,呼嘯著衝出地裂,雪白的神身化作一場夾雜著血花的大雨,澆滅了美堅森林上空的熊熊烈火。
羅玄噗通一聲從空中掉下湖心巖,身體和容貌俱已恢復成了在人間終老時的七十古稀之相。
這已是聖子能為他做到的極限。神佛有別,約書亞縱然拼盡身與髓,終歸只帶走了佛瞾的熔魄之罰和其餘八界留在他身上的長年傷損,而佛瞾的桃花刑傷、被乾坤鋼毀盡的心脈和那些一去不返的人間歲月,終究無法痊癒。
心脈破敗,乃是諸行武學中的大忌,這便意味著他今後再如何苦練修行,也無法蓄聚氣海,得道功成。如今他已是一個名符其實的廢人,除了在人間多年練就的一些腿腳功夫,再無九界中的任何力量可以傍身,如此活著,還不如死去,就算已恢復了體貌,他又如何能以這般老朽陋態去見花顏玉色的聶小鳳?
君正年壯卿正嬌,山巒萬碧篙櫓搖。終究,還是回不去了。
羅玄一念至此,萬念俱灰,索性翻身落入水中,向湖心深處沉沉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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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蠶姬心口咯噔一跳,從夢中驚醒。
夜幕已深,白國三軍都在山城腳下紮營休息。自從三年前她與白國統帥阮思辰達成君主協議,開始收復東土三十六州的大業以來,她就一直跟著阮思辰和他的軍隊在各國的各大城池間輾轉來去。
這三年間的歲月,大抵是她打從孃胎出生到現在所過的最敞快愜意的三年了,這三年之間,不僅廣擎天未曾再來找她的麻煩,就連穆銀川也一直未曾現身。
唯一讓她想不通的,是簍兒、開心與殷翔一夜之間的不辭而別。
簍兒和開心身為仙子,說走就走並不奇異,可白國三軍總將殷翔卻突然放棄養父阮思程的統國大業,跟隨兩名仙子修習仙道去了,之前還信誓旦旦地說要陪她收復這些年來白國流失的疆土。
就在她以為將要和他發生些什麼的時候,殷翔卻不辭而別,就連阮思辰的四海精銳師也查不到他的下落。
芮蠶姬嘆了口氣,掀開玉里軟綿綿的尾巴,從它肚皮上起身下床,來到燈火蕭窕的軍營帳篷外。她挑了一處篝火餘燼坐下,遠眺著由遠而近、密密麻麻的白國軍營帳篷,抱著胳膊陷入沉思。
身後的營帳裡很快傳來絮絮梭梭、布簾摩擦的聲響,她回頭一看,果然是玉里的巨大腦袋從軍帳幕簾裡探了出來。
雪狼狐在她身旁收足坐好,一條大狐尾習慣地將她環繞起來,它瞅瞅天幕上明亮的弦月,再瞅瞅身邊的她,神情有些納悶。
芮蠶姬將腦袋靠進厚厚的狐鬃內,輕聲道:“玉里,告訴你個好訊息,我感應到我當年立下的亡神血咒,已經完全消除了。”
玉里吃驚地看著她,瞪著一雙狐目靜候下文,芮蠶姬把臉埋在高高的白狐毛裡,悶聲道:
“當年我雖恨穆銀川對我恩將仇報,可其實我最恨的,還是自己不爭氣,竟會愛上這等寡絕無情的男子,真是自作自賤!所以我用天蠶絲為器,詛咒愛情,詛咒那些痴情的女人,我本以為我當年的恨是世間任何力量都無法逾越的,可直到今天我才發現,有一個男人對他妻子的愛,竟然驅散了我的恨,就是這個人,化解了我施加於人界多年的亡神血咒。”
芮蠶姬說到此處,幽幽抬頭看向雪狼狐,整個人忽然微微激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