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商丘的路上佈滿了各族妖靈的陷阱與埋伏,妖獸、鬼畜們依照各自法力的高低,幻化作不同類別的迷幻物景來迷惑百姓上當,妖獸擅長化形,常常變作一條河流,一間野棧,一片竹林或是整座山麓,生人一旦誤入其間,便是入了妖口;鬼畜則擅長化物,它們有時變作牲口驢馬,有時化作寵物鼠蟻,無聲混跡在人類身邊,專乘他們不備吸光陽氣。羅玄和聶小鳳這一路走來,途經每城、每地便都要用生冥佩劍除掉十幾只妖異。
如此,一路上花費了不少時間,待二人趕到商丘城下時已是第三日的傍晚,只見整座商丘城上荷槍實彈、重兵把守,站滿了持矛豎盾的兵衛,原來是中原的百姓們不堪妖魔侵襲而自發組成了民兵衛隊,以商丘城為據點,將整個城池層層保護了起來。
三天以來,兩人一路所見的皆是荒城殘骸,屍骨遍地,如今終於來到了一座活生生的、記憶體百姓的人間池城,不由都有些興奮,當下加快腳步行至城下,等待開門。
城門上的守衛一見他倆,向身後揚了揚手,羅玄的仙識九感中突覺不妙,忙一把拽過聶小鳳閃去城門一側,只聽“嘩啦啦”一陣水響,兩桶黑黝黝、熱騰騰的狗血便從城牆上劈頭淋了下來。
聶小鳳幸得被羅玄拽去一旁,裙襟上只沾了少許黑狗血,她剛上前怒道:“我們是人!”只聽嘩啦一盆黑狗血又從斜裡澆來,結結實實把她淋了個落湯雞。
“小鳳!”羅玄忙搶步上前,嘩地第四盆水聲襲來,自己也被潑了個狗血淋頭。
二人浸在一身溼漉漉的黑狗血中,站在城牆門下,雙雙懵了,但聞一旁傳出位中年大嬸的高聲吆喝:“好了!他們是人,放行!”
城門開了,聶小鳳垂著頭抖著胳膊,一路直挺挺地走入商丘城,羅玄跟在身後慌不迭道:“凍著了吧,我這就。。。。。。”
“別碰!”聶小鳳從牙齒裡賁出聲音:“仙術若給人看見,肯定又以為我們是什麼妖怪,你還想再淋一次狗血麼?!”
羅玄被她一搶白,果然不再動彈,二人在一路百姓指引下,前去城中廣集上的四季樓中報到。
四季樓是商丘城中最大的客棧,如今湧入城內的各地百姓越來越多,四季樓老闆坐地漲價,一間普通廂房要三十兩雪花銀,老百姓們大多住不起,紛紛轉移去了城牆處的幾座小客棧中,故而現下全城的客棧就只有四季樓還留了幾間客房。
羅玄攙著面色不善的聶小鳳去櫃檯前要了兩間上房,卻被正在掏耳朵的店小二一頓搶白:“什麼時候了還要兩間房?其他客人不住了?咱這兒八人一間的都有!你倆就一間,不要拉倒!”
上得四樓,聶小鳳砰一腳踢開房門,入得室內,悶聲不吭地開始脫外衣,羅玄忙掩緊廂門,將兩人行囊放在桌上,上前接過她的外衫笑嘻嘻哄道:“狗血就狗血,總好過童子尿吧!”
見她連內衫上都洇滿了鮮紅的狗血,羅玄朝她襟前微微吹了口氣,聶小鳳周身頃刻便新換了一套光滑雪白的商蠶褻衣,她看看身上,臉色這才回暖了些,羅玄也脫下外褂,隨手撣去自己內衫上的汙漬道:“我拿這兩條外衫給店裡洗去,剛入城的百姓想必都是如此,我們要冒作凡人,便得像樣。”
羅玄離去後,聶小鳳一人支著頸子坐在窗旁看對面的客房,只見對廂客房中正忙碌著一對年輕夫妻,也是雙雙除去對方衣物,男人拿下樓去清洗。聶小鳳一時有絲恍惚,看那女人坐在房中對鏡整理髮髻,她依稀覺得那照鏡子的人彷彿就是自己。
忽然,聶小鳳見得一雙青白色的幼小鬼手從前往後環來,摟住了女子的頸項,那女子起身走去桌旁斟上了兩杯熱茶,卻是對吊掛在自己胸前的小鬼毫無所覺,兀自坐下了開始飲茶。
漸漸地,女子身旁又暈現出一名高大男子的魂魄,那男鬼長得粗髯厚總,生前似是以體力為生,聶小鳳見那男子努力去握女子斟好的另一杯熱茶,一雙鬼手卻怎生也拿不住茶盞,男鬼只得俯下身去,低頭就著那杯熱茶的香味大口嗅吸。
這便是魂魄在人界中取食陽間食物的最普遍模樣,聶小鳳如今身為冥曌左相,早已見慣眾生鬼態,對此毫不陌生。一直垂掛在女子胸前的那名小鬼卻不依不饒,他湊著青灰小嘴在女子胸前左吸右嗅,突然一口咬住不動,拼命吸食陽氣,女子猛地捂住胸口,臉色瞬間蒼白,難過地趴倒在桌上。
“放肆!”聶小鳳一拍案頭,喝道,生冥寶劍自己向地面沉沉一跺,對屋中的一大一小兩鬼驟然警覺抬頭,一見對面房中,生冥寶劍嚶嚶鼓動,聶小鳳正襟危坐地瞪著他們,滿身冥仙真氣外洩,嚇得二鬼頓時跪倒在地,朝她的方向不住磕頭。
聶小鳳念中一動,生冥寶劍的劍氣已將二鬼提來了自己房中,雙雙埋頭跪在她腳下。
“爾等既已壽終正寢,為何不往冥疆報到,反在此逗留害人?”聶小鳳厲聲質問。
那名年長的鬼魄不斷地磕頭:“冥仙恕罪!我們。。。我們父子倆絕非壽終正寢!房中那名女子是我兒的母親,就是她。。。。和她姘夫,趁我帶我兒巡視打鐵場時,將我父子倆推入鍊鋼水中,瞬息斃命!我也曾帶我兒去冥疆申報冤屈,可如今天下大亂,十殿中竟連一位閻王爺都沒有,無人受理我父子的冤情,鬼卒們便讓我自行了斷,我只好又帶著我兒回來找他娘,只是想問個究竟,她嫌我棄我也便罷了,為何狠心到連自己的孩兒都不放過?”
聶小鳳眉心一皺,素指一提,將隔房中那名女子魂魄內的轉生冊提了過來,她開啟轉生冊迅速瀏覽開去,一雙娥眉不由越揪越密,越揪越怒,片刻後,她啪一聲甩開女子的轉生冊,大怒道:“豈有此理!世上竟有這般心狠手辣的母親?!”
羅玄碰巧提著茶糕盤推門入內,險些被撲面砸來的轉生冊擊中,他一見室中異象,放下茶盤道:“怎麼了?”
隔房女子的轉生冊自動跳入他手中,聶小鳳蹙著眉頭一言不發,良久,見羅玄闔上了轉生冊,她這才問道:“軍,你怎麼看?”
羅玄皺眉道:“若真乃臼殺親子,確是人倫敗盡。”
聶小鳳憤而起身,生冥寶劍頓時嗡鳴躍起,嚶嚶懸浮在半空中,滿劍真光成絛,眼看當場便要斃向隔房中仍在昏迷的女子,豈料那名男鬼卻追將過來,噗通一聲跪在生冥寶劍之前,連連向聶小鳳叩頭道:
“冥仙手下留情!我只求您收了她的魂魄交給我父子,可不想您讓她魂飛魄散啊!她畢竟是我兒的親孃,我以前待她也未曾盡是,這一切都是冤孽,我父子二人這些天來連續逗留在此,也只想儘早吸去她的陽氣,帶她遠走高飛,並不曾想害她的魄命啊!”
聶小鳳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道:“可她已害了你們的性命!你就不想報仇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