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桐跪著摘下頭頂的崑崙掌冕,遞給鶴冉公道:“師父在上,請恕徒兒不孝,今日秦桐自願辭去崑崙掌門一職,請諸公逐我出門。掌門請辭隸屬崑崙內務,我本欲回山之後宣佈,再接受門規懲處,然事已至此,便請諸公就地正法罷。”
”師父!“馮今初是低著頭,一聽門規二字,頓時抬頭驚慌大叫:”師父,你不要這樣!這都是我的錯,你為何要自請門規?“
說罷她從遠處起身,匆匆奔來鶴冉公腳下跪下,仰頭道:”師祖在上,我師父請辭掌門一事,完全事出有因!“
她便當著眾人之面,將前因後果朗朗道來。
原來斌州大會之前,江南一代飽受水患,秦桐命她前往商丘開放當地的崑崙糧倉賑災救民,豈料當年被崑崙派驅逐出門的馮今舊師和其子已成商丘一霸,發現馮今孤身前來,便暗中施以毒手偷襲,其子更欲姦殺馮今,給崑崙一個下馬危。
馮今不察二人的暗中陰策,中了毒煙,所幸師從秦桐十年,武藝精進,殺了那對奸佞父子,一路強忍著毒發逃回了崑崙山。
可惜她中毒太久,待秦桐出關,發現她倒在閉關窟的石階底部時,人已奄奄一息。
當下正值深夜,秦桐翻遍了崑崙山典庫藥池,也找不到能夠撤除徒兒身上劇毒的方法。
因那奸人欲玷汙馮今,給她所下的乃是當世第一淫毒,斷錦鴦。此毒按崑崙山龐博的醫庫看來,完全可解,唯一不幸,是一來馮今中毒時日已深,二來一計重要的解引只生長在盛夏,而今卻是臘月隆冬。
眼看馮今因解藥無配而命懸一線,那一刻,秦桐做了個魚死網破的決定。他將馮今抱入掌門房中,以己童子之身為她破了淫毒。
翌日,秦桐將兩樣物事放去床頭,讓徒弟選,一柄她的貼身武器玉霄劍,一枚他的祖傳玉皿藍田穗。
玉霄劍殺他,藍田穗嫁他。
清醒後的馮今半秒也沒耽擱,一腳踢飛玉霄劍,奪過藍田穗,懵頭扎進師父懷裡。
師徒有染,必辱及宗門,且有歪倫常正道,天理不容。二人便來到崑崙後山的列祖陵,向仙靈們道明原委,向古神禱告,締除了師徒關係,再共飲交杯,結成夫妻。
時逢斌州告急,武林盟主向各大名門宗派求援,秦桐透過崑崙賦算出斌州大宴上必出禍亂,便與馮今商議,赴斌州之前二人對外仍以師徒相稱,待斌州事了,他便向崑崙上下請辭,帶她歸隱林泉,從此不問江湖。
斌州大殿上,馮今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述畢,長長吁了口氣,退回秦桐身邊,與他並肩跪在八位祖公腳下。
鶴冉公低頭望著二人,目光幽幽顫抖,高掌緩緩揚起,舉於半空。
羅玄心頭一緊,真相若此,還要奪了他二人性命?這天道虛名,在這些人眼中便如此重要?
說時遲,那時快,突見一道雪白拂塵橫裡劈下,秦桐將身一側,擋在徒弟身前,佛塵不偏不倚,啪一聲煽在他頸上,霎時血紅一條。
這一佛塵若是打在馮今的腦袋上,她必死無疑。秦桐皺眉抬頭。
率先動手的正是崑崙八公中唯一的女公,天姑幽歃。
眾崑崙公皆知天姑幽歃的座下弟子兼親侄女阮敏人,德才出眾,與崑崙掌門秦桐年齡相仿,且為同輩,本是八公欽定的掌門夫人之選,眼下發生了秦桐與馮今師徒相染之事,也實是教人咽不下這口氣,一時紛紛按兵不動。
”賤人馮今!你既知自己中的是淫毒,為何還要將汙穢之身帶回崑崙山?你若真心孝順師長,早就該在中毒之際自行了斷,緣何還要害得你師父清名盡毀,榮途敗喪?!“幽歃姑大怒喝問。
馮今跪在她師父身後,咬緊嘴唇,默默低下頭顱,悔恨的淚水撲簌簌地掉落在地。
”八位祖公誤會小今了,一切都是秦桐的錯。我早對小今心生歪意,那日她中毒歸來,是我有心放棄藥制,乘人之危,玷汙了她的清白。小今唯一的錯,便是錯拜了我這個禽獸不如的師父,還望祖公秉公執法,施懲於秦桐一人,莫要牽累無辜。“
但見秦桐將頂戴掌冕雙手放去鶴冉公腳下,長身再叩一計,畢恭畢敬。
"師父,不是這樣的!你不要這麼說,不要這麼說!"馮今聽完秦桐一席話,淚流滿面,她爬到鶴冉公的袍擺處,連連磕頭道:"祖師爺爺,不是這樣的,絕對不是這樣的,師父他是為了救我!"
鶴冉公高舉的掌心在空中接連搖擺,對著低頭受罰的秦桐顫聲道:”你三歲入崑崙,我親手將你帶大,你人品心性如何,師父豈會不知?只是你千不該萬不該,竟一錯再錯,以師長之尊與座下女徒私定終身!如此敗穢人倫,辱踐朝綱,你將我崑崙上下的顏面置於何地?將我與諸道公這二十三年來的廉恥教誨置於何處?"
“師父教訓得極是。我對小今犯下彌天大錯,自無顏再做她的師長,所以我早同她解除了師徒名份,所幸小今不棄,還願意做我的妻子,我才決定帶她離開崑崙。國有國法,門有門規,可馮今現已不是我崑崙中人,則本派門規對她無效,秦桐身為一派之掌,做出有辱宗門之事,實乃罪不可恕,還請八位祖公施以嚴懲,為崑崙上下立戒。”
眾人見秦桐話語間不卑不亢,有理有據,且早為座下女徒馮今思慮周全,當下滿庭唏噓。
“秦掌門都說了,馮今已不是他的弟子,堂堂崑崙,通神大派,諸位總不會連一個不屬本門的小姑娘都不放過吧?”絳雪一心只顧念著馮今會否被崑崙八公責罰,邊說邊上前欲將她攙走。
馮今卻將身一避,低著頭挪回秦桐身旁,恰逢秦桐扭頭看她,見到她淚汪汪的紅眼睛,輕輕一笑,展袖握住了她手。
此舉一出,在場的崑崙諸公頓遭激怒!本門中發生師徒相染之事本已是奇恥大辱,他二人竟還在此眾目睽睽之下眉來眼去,旁若無人?
八公中的駝星公率先出列,指著秦桐的鼻子勃然怒罵道:“秦桐!你別忘了,這馮今可是對你行過三磕九拜、尊師大禮的崑崙弟子!自古天地君親師不可僭越,你既是馮今的授業恩師,又豈可做她的丈夫?你竟鬼迷心竅得連祖宗的禮法都不顧了麼?!”
“秦桐是崑崙的秦桐,亦是馮今的秦桐。為人之道,焉有一沉百踩,厚此薄彼之理?如今她已委身於我,我若不承擔她一生喜樂,豈非更違天理大義,男兒之本。”
一席話平聲說完,秦桐不再辯解,見他跪直了身體擋住馮今,一幅聽任發落的模樣,直將個羅玄看得掌中抖瑟,虛汗翻湧。
又一場師徒曲,又一段逆倫緣!
不想他二人竟將這等事,在此處,於天下人面前坦坦說了個明白。
羅玄聽見自己的腦海中傳來一計悶沉的嘲笑,原來,誰都比你似個男人。
“你這縮頭烏龜,良心都讓狗吃了!”那時的聶小鳳,抱著襁褓中的絳雪玄霜一腳踢開他閉關的房門,指著他的鼻子如是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