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玄略略偏頭,只見顓愚劍的光芒殺氣騰騰,已至眼角,他以乾陽指將劍鋒一彈,顓愚鋒叮嚀一聲,在空中嗡嗡鼓動偏去,臨空一繞又攻上前來。
他知道魄軍眼下正心緒激烈、必殺己而後快,而軒轅求敗與聶小鳳的樁樁舊事也已令羅玄思慮紊亂、愧意深沉,當下滿心不欲同他爭執,只是一昧避讓。
魄軍卻儼然一副鐵石心腸,劍鋒連連奪項欺心、如影隨形,羅玄從攻勢中望去,好一柄顓愚寶劍,瑩白凜冽,耀日爭輝,方才滿滿染得軒轅求敗之心血,如今刃上卻一滴未留痕跡,皎潔如皓月辰星。
趨步閃避中,他不由心下黯淡,誠如軒轅求敗所言,聶小鳳當年對這名異瞳兒郎必是極之厚愛的,這柄傲雪欺霜的顓愚劍,即便是當年血池中師父所收藏的上古神器靈蛇劍,與之相覷也須俯首三分,盡他羅玄七十餘載的生涯,亦不曾見過此等精純的劍靈。
“這顓月,可是她所贈?”羅玄趁他換式間中一問,語帶酸沉。
“何止!此乃她親手為我所鑄。”提到聶小鳳,魄軍語調中飽含溫存,羅玄心下更是一顫,方才便覺出此劍靈的盛大精純,乃世間罕見。古言,鑄劍如人,需要何等深沉的寄託與皎潔的情懷,方能親手鑄成這柄燦比銀河的三尺顓愚劍?
他心頭一澀,突然明白了軒轅求敗執意要死在這顓愚劍下的心意。
“一手撫育之人,真心相待之人,你緣何一夕之間又要奪她性命?你既不欲她活,當初又何苦救她?你以為世間為君為長,為師為上,人人都同你一般乖悖無常,妄動殺念?!”
魄軍厲聲喝道,語發連珠,殺氣如袂,似江河鼓浪,一波勝一波激切。
羅玄面露苦笑,這異瞳兒郎,生性純粹、心無旁騖一如她為他所鑄之劍,像他這樣乾淨的魂靈,又如何能體會那些天人交戰、命運多桀的煎焦與無奈?
突而卻是對魄軍心生了無比欽羨,皎潔如他,才真正不算辱沒了她罷!而他羅玄,卻早在人世之初便已失卻了這般純粹的資格。
“為何不拔刀?”魄軍的聲色中早是戾氣滿滿,一時與他遒勁的臉龐融成了動靜美態。
羅玄的腦海中不由閃現他與聶小鳳在紫府鬱金園內持劍相依的情景夕陽之下,這魄軍郎劍勢如潮、汗珠晶瑩,她歪著腦袋立在一旁看他,盈盈一笑。
噗哧一聲,顓愚劍直入羅玄的心胸,二度吟血,拜疆封喉。
胸腑內的血塊一股腦兒湧出嘴角,羅玄沉沉佇立著,一徑不欲動彈。
“爹!”
正逢梅絳雪從遠山之巔施展輕功急急趕來,她一手以靈蛇劍護住羅玄,另一手直直握上魄軍的劍鋒,鮮血從她指縫間汩汩溢位,她仰頭哀求魄軍道:
“小師叔,不要殺我爹,我求求你不要殺我爹!”
“羅玄,你竟也一心求死麼!”魄軍未料羅玄竟會在生死關頭自暴自棄,原本指望同他一場死決,無論勝敗都圓了心中的夙願,如今卻莫名地不戰而勝,這由不得他不瞬息大怒,一雙潛褐色的瞳仁頓時暴漲成了如黑漆般的墨色,深沉無底。
羅玄閉上雙目,靜靜體味著顓愚的劍鋒在體內蔓延開去的徹骨寒涼,彷彿聶小鳳的一雙柔荑正緩緩遊弋於心腑之間,他不知自己已面露微笑。
那溫柔低迷卻在瞬間狠狠抽去,他心頭一空,茫然睜眼,一口鮮血不可抑止地噴薄而出,胸前濺出一道森長血氣。
“只有軒轅求敗,方配得上這柄顓愚,卻輪不到你!”
魄軍嗓音低沉靡厲,提劍一收,人已臨空遁去:“便再餘你這三年性命,由你日日悔恨!”
言畢,蒼山留朗,青鸞絕塵,青衫魄軍轉眼間便融入了竇藍群山間。
“爹,你怎麼樣了?”梅絳雪直到魄軍的蹤影完全不現,始敢放下靈蛇劍。
魄軍劍法奇準,顓愚劍直入心胸,卻離羅玄的心臟尚有半厘之偏,雖不欺命,卻也令人劇痛難耐。梅絳雪忙封上父親的周身穴位以止血,顫巍巍地扶著羅玄起身,甚是費力。
羅玄意識渙散,模糊中撥開女兒的手,踉踉蹌蹌地走向崖邊,雙腿一軟,半跪下來。
“爹!”梅絳雪見他如此,音色中溢滿前所未歷的痛楚。
“小鳳。。。”羅玄無意識地喚,伏下身在雪地中摸索翻找,“小鳳。。。”
終於觸到了,指尖傳來犀利冰涼,已遭鋒利的碎玉刃口劃破。
找到便好,他瑟瑟收入懷中,繼續摸索。
“爹,我幫你找,我幫你找!”梅絳雪撲通一聲跪在羅玄身旁,雙手也伸入積雪中不停翻撥,淚水如斷了線的珠貝般簌簌滾落。
日已正午,驕陽似火,父女二人在竇藍山巔四下匍匐翻撥,攀爬的軌跡烙在皚皚雪原上,遠遠望去如同一朵遲開三世的蓮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