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小鳳一見是她日前救回家中的那名銀裝少女,頓時喜出望外,在羅玄臂彎中連連叫道:“蠶姬,快,快救我!”
羅玄抱著她縱身拔出丈外,立在瀚海之巔沉沉目視這名不速少女。只見她面色陰獗,雙目暴白,半滴不見眼黑,一團森黑癘色於印堂間妖異盤動,正歪著腦袋面向二人,鼻尖上下嗅嗅,口中無意識地咂咂道:
“罪器,罪器,好一顆鮮活罪器!”說著,香舌還探出唇角,邊舔邊動。
如鏡面般光滑的三原大海里,陡地煞出了一抹耀銀之色,是那銀蟒郎也匆匆趕到了,一見少女此番怪狀,他皺眉低喝一聲:“蠶兒,不可如此!”
方才見他以心頭血肉哺育這名少女,以至自身靈魄大損,如今周身卻已恢復清朗盈實,羅玄猜想他的修為恐會高於那名詭異的少女,當下心頭稍寬。
銀蟒君卻轉身對羅玄道:“你快走!蠶兒方才食了你心頭爿肉,對味得緊,如今卻是要來剜你整顆心食,你們走,此處我來應付。”
少女聞他此言,古怪地扭扭脖子,口中森紅小舌突地探出尺長,在空中蛇舞般繞圈探來,銀蟒郎看著她如此情狀,眸子裡不由映出無底沉慟。
“她這是。。。”羅玄疑惑問他,不明白一位花顏少女怎會突然間變成這樣,銀蟒君連連搖頭:
“蠶兒如今已成亡神,每逢心魔犯起,便要噬食人間十萬名罪極之男子心臟,若不能食飽,便會化為萬世劫荼毒蒼生,自己也會煙消雲散,遠古西域一枚潘多拉盒帶給九界千百般災厄苦難,便是上一名亡神臨終祟化真元所致。是我一手害她至此,我須得付出代價,趁你還有機會,速速帶心上之人離開,尋一世安好去吧!”
一番話將羅玄聽得心頭喑去,總覺得這故事甚是熟捻,彷彿在何處聽過,卻更被他此刻所言駭住,想起他在忘川上還向自己索取過心頭肉,頓時驚道:
“莫非這些年來每逢她欲食人心,你便到處去替她摘取麼?”
銀蟒君聞聲眈他一眼,眸中瞬展藍光幽胤,深寒無底:
“還不快走,莫非連整顆心都不想要了!”
羅玄思及他為那少女竟不惜俎骨破璧,自毀真身,心知此人說到做到,當下不再戀戰,抱起聶小鳳踏浪便走,聶小鳳亦已覺出此處危厄,難得窩在他懷中一動不動。
大片煞白當頭晃至,一記掌心天雷從高空中劈下,直入羅玄背脊!
羅玄被劈得脊椎一陣異突,周身骨動筋躥,險些一頭栽入巨大的海面,那天電之流沿著他全身的經脈噼啪爆響,五臟六腑翻攪奔騰,肉糜焦煙從五官內生爆而出,那種劇痛直令人髮指難猜,亙古未試!
他當下猛念箍魂咒,鎖住心魄不讓離散,轉身翻騰開去,抬頭卻見那銀裝少女譁然又至眼前!
少女掌間雷聲赫赫,第二道火石電光又撲面而來,汪洋空闊,無處可避,羅玄躬身護住懷中的聶小鳳,近距之間,幾乎與她唇齒相貼,她仰頭望入他眼,眸中有瞬間失神。
“蠶兒!”
卻聞銀蟒郎又一聲沉喝,他眉間一皺,長袖煽去,那道掌心雷如同被憑空打了記耳光,扭轉方向呼嘯著撲向羅、聶二人身旁丈餘開外,只聽一聲海爆轟鳴,磅礴的水面上頓時升起一攏盛大無邊的銀白光罩,成片成片的海魚、異獸翻上肚來,幾尾雙頭鯊顫抖著巨身被掘上海面,幾秒間已全身僵直,碩大的魚肚翻挺著,映襯當頭月光,景象甚是淒涼。
聶小鳳目不轉睛地盯住海面,直看得喘息連連,不由想象著那第二記掌心雷若是擊打在他二人身上的滋味。
羅玄低頭觀她表情,知她所懼,忙硬生生地壓下了胸腔內的一股焦灼焚煙,他永遠不會讓她知道那般滋味。
“蠶兒乖,隨師父回銀川去罷,這些凡人罪器,豈有師父的滋補?”
卻聞那銀蟒郎柔聲對雙目暴白的少女哄道,語調縱溺溫存,少女見他如此,一雙暴白的魚珠先是茫然一片,似欲點頭,立即又連連搖頭。
見他二人如此情狀,羅玄心念一動,終於憶起了那從上古時分便已膾炙人口的天蠶絲傳說。
原來這二人便是那對作孽的銀川仙君與其徒芮蠶姬。當年師父同他說過這對師徒的百日冤孽,以及芮蠶姬死後對世間女子留下的萬世血咒。想當年,聶小鳳便是因被他用產於北疆銀川的天蠶絲鎖骨,以至身中血咒,人生越走越是悽烈,終成一抹孤墳,哀涼委地,最終落腳於這冥疆之境。
如今,卻見那名銀川仙人直直守在孽徒芮蠶姬身前,寸步不移,羅玄忽地恍然大悟,原來世間師徒緣孽纏結者,遠不止他和聶小鳳。
芮蠶姬看看她師父,又看看羅玄,舌頭不受擺佈地裹纏於半空中幽幽發顫,左右試探,似是如何也不願放棄,卻礙於其師法力罩在身前而不能攻來。
那銀川仙見她確是餓得慌,低頭便對月撥開胸前衣襟,一指在方才癒合的剿口處劃出道新痕,魄血汩汩殷出,少女見狀,歡快驚呼一聲,上前便撲進他懷裡。
見他寬大銀袍裹著少女嬌小銀裝,二人融作一團皎潔銀暈倒映在天邊玉盤中,羅玄心中長嘆,他們的事,該由他二人自行解決,當下捧起聶小鳳,提身躍過高高漲起的海牆。
聶小鳳目睹了此番極景,也是一陣發愣,待被羅玄抱著升入長空時,方記起掙扎。芮蠶姬初是一門心思伏在其師懷中進食,眼角餘光見二人離去,目中一抖,一把推開銀川,霹靂般朝二人襲來!
銀川被她推得一踉,心頭湧出的鮮紅脈血在半空中灑下一圈圓弧,他身子剛墜下須臾,立刻拔起追去,疾如銀電,芮蠶姬卻早有準備,虛招一晃躲過銀川來勢,身子一併一收,夜空中如朵銀梭魚般朝羅玄直直刺來!
羅玄逮力不及,被她這突來一擊狠狠撞去海面,眼看要砸上海渦,他將身一轉以胸做墊托住小鳳,只覺背後狠狠一震,集中的僵痛便在落地兩秒後向四肢五骸內蔓射開去,一如從高空中砸下堅實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