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仲明站在“平遼將軍”號巡洋艦上,看著正在登船的東江軍第一團。
此時的他一身戎裝,裁剪得非常合身的澳宋協從軍軍官服(少校)貼合在他的身上,熟牛皮製成的腰帶勒著他的腰部,勾勒出一個強壯的青年男性輪廓。
在昨夜的會議後,毛文龍正式宣佈,將自己從遼東南的鳳凰城遊擊崗位上調離,轉任遠征日本的第一團副團長。(正團長會在到達濟州後由我擔任)
接到認命後,耿仲明還有些驚詫。原以為自己被從靠近毛文龍直轄地區的鳳凰城調走,是因為惹怒了毛大帥被降職,還準備連夜請罪。誰想到向來被大帥和澳宋人看重的新軍第一團卻會交由自己帶領,這下是把他搞糊塗了。
“張顧問,不知大帥如此佈置,是為了啥?”思來想去,耿仲明還是壯著膽子去問張峰源。
張峰源在私下卻是很好相處的性子。面對偷偷跑來打探訊息的耿仲明,這個在會上還是一副喜怒不形於色的樣子的中校笑著將第一團的軍官名單擺出了,指點耿仲明道:“你且看,這些軍官是誰?”
耿仲明連忙湊近一看,這才發覺其中大部分竟都是從舊軍中抽調來的。
“孔有德...他才是個營長?”耿仲明看著營級軍官名單,一時有些驚訝,“他的資歷比我好多了呀,從廣寧一路南下旅順的傳奇經歷,我們都仰慕得很...為啥他才是個營長?”
張峰源微笑著看著耿仲明,眼裡閃爍著莫名的光彩:“因為孔參將舊式軍隊的風氣重了點,不熟悉新式陸軍,因此不能擔任團長。”
“你看,尚可喜,尚可義,毛承祿...全部都降職調派到第一團裡當營排級軍官。”
張峰源的笑容逐漸帶有軍人的肅殺之色:“這就是培養你們的搖籃。進去的還是半舊式的將領,出來的全得是新式軍官。”
耿仲明下意識地低頭,不敢直視在油燈下閃動著危險光亮的張峰源,只是依稀記得,那張寫著軍官名字的紙上,自己記得的幾個平時“不那麼聽澳宋人話”的名字並沒有在列。
一聲號聲傳來,打斷了耿仲明的思路。他低頭往下看去,毛文龍正被軍港的官員們簇擁著走下階梯,鮮紅的大帥旗在海風中獵獵作響。
自耿仲明以下,所有見到帥旗的東江鎮軍人皆停下手中的工作,面對著毛文龍站得筆直。
在鐵山戰役後(注1)首次穿上榮譽上將禮服的毛文龍沐浴在早晨的陽光下,胸前的勳章反射出絢麗的光彩。這位拯救數百萬遼東難民的英雄靜靜地揮手回應部下的禮節,隨後雙手負在身後,微笑地看著正整裝待發的遠征艦隊。
在這裡,我很難準確地描述毛文龍那時的心情,因為我並沒有和毛帥面對面交談過,所敘述的都是透過在場者的轉述。
但根據相關描述和毛文龍的過往經歷,我相信,毛文龍將軍當時一定是欣慰的,甚至是驕傲的。
天啟元年(1621)年毛文龍初次在混亂的遼東戰場嶄露頭角時,不過是率領一百多人偷襲鎮江,冒著九死一生的風險。此後數年,毛帥帶領孤懸海外的東江鎮從無到有,從弱到強,生生在建奴的眼皮底下發展出一支具有戰略意義的軍隊,這是足以載入史冊的偉大成就。
到了現在,在距離東江建鎮7年後的崇禎二年,這支為了生存而創立的軍隊,一方面可以在長達數百公里的戰線上一步不退,另一方面還能組織出精銳力量,對遙遠的日本進行一次遠征。
與當初東江草創時,死中求活,篳路藍縷時的艱辛歲月相比,毛文龍足以欣慰了。
耿仲明身處戰艦之上,不便前往迎接毛文龍,就只遙遙敬禮,之後依舊組織著士兵登船。
一旁的尚可喜從船艙中走出,對耿仲明道:“耿兄,一路上的食物都裝好了。”
“土豆都處理好了嗎?確定不會發芽嗎?”耿仲明不放心地問。
尚可喜笑道:“耿兄放心,大部分土豆都被煮過,又泡了鹽水,不會發芽的。少數來不及處理的都和蘋果放在一起,我們先吃那部分,也不會發芽。”
耿仲明這才放下心,和尚可喜說笑起來。
而在甲板上,第一團第一營的白二柏正在水手的指揮下清洗甲板。
這位從撫順一路逃到遼南獲救的青年人已經在東江軍中服役了三年多。在澳宋人來了遼東後,由於練習火槍射擊得勤,他被澳宋教官看中,調到了第一團裡當班長。
“把纜繩盤好放到船舷那裡!”面板黝黑的水手粗著嗓子喊道,聲音裡彷彿都刮出一陣帶著鹹腥味的海風。
往日在大頭兵面前冷著臉的班長大人此時已經扯開軍裝的扣子,露出全是汗水的胸膛,臉色被勞動和太陽的熱量烤得發紅。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咬著牙將甲板上的纜繩扛在肩上,一步一步往船舷走去。
這堆手指頭粗細的纜繩重得嚇人,白二柏被土豆和魚肉養得結結實實的身子都有些吃不消,硬質底的靴子踩在甲板上有些使不上勁,他必須小心控制平衡,才能避免在士兵面前摔個滿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