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繼風怔了怔,微微皺了皺眉,很詫異的樣子,但也只是一瞬,隨即便恢復了常態。
左丘生的眼睛亮地很,他可沒有錯過吳繼風的這個表情。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心道,鬼王啊,你既然扮做了商人,那能不能演得像一點兒啊,連我都覺得不妥,吳二爺又怎麼會覺察不到呢!
駱安華也不傻,笑過後,他頗為隨意地開啟了扇子,將“鬼”字那一面朝向了吳繼風,悠悠開口道:“兄臺不要多慮,在下並非心向邪魔。”
吳繼風看了那“鬼”字一眼,倒沒有什麼驚訝的神色,只道:“若是說駱兄心向邪魔,我便也是了,我自知並無此意,又怎麼會去曲解駱兄呢。”
駱安華越來越覺得吳繼風與他曾經見過的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名士們不同,他也是在傳了幾千年的禮教中浸染成長的,身上有著與那些名士相似的儒雅氣度,但卻少了那份讓人生厭的刻板固執,多了一份豁達的心胸,高了一寸寬廣的眼界。脫穎而出,大概就是說的他了。
駱安華的神色難得沉靜下來,收斂了周身的倨傲與戒備,他勾了勾嘴角,露出了個純粹的笑來,道:“我幼時就曾想過,為何人生而為人,妖生而為妖,魔生而為魔,神生而為神呢?”
他的目光淡淡從風吟臉上掃過,看向了吳繼風,“我曾問過許多人,但他們都說,命數天定,出生最沒得選擇。”
風吟的心高高一跳,再看向駱安華時,便似從他的臉上看到了與自己相同的無奈。
吳繼風握住了風吟的手,道:“天定難違,最是不公。”
駱安華向吳繼風投去讚許的一瞥,笑一聲道:“年少時,我也是個固執的,總想討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答案。為了那份答案,我闖上了‘千緣觀’,突破重圍到了至愚真人跟前。我想著,別人不行,那便只有至愚真人能給我一個明白了。”
吳繼風腦中閃過千緣觀中聳立了幾千年的太嶽金殿,不由點了點頭,道:“至愚真人九百聖齡,卻承了千緣觀創立至今幾個千秋的廣博智法。天下名士,確是他最能解你疑惑。”
駱安華眯了眯眼,似是在回憶當時的情境,“我道出疑惑,至愚真人只看了看我便笑了。他道,天地萬物,永珍萬意,有靈者眾,並非可用‘人神妖魔’便能區別。靈本無異,又何苦非要區分呢。”
風吟看著駱安華,問道:“他如此說完,你便服了嗎?”
駱安華搖了搖頭,道:“我又問他,若我非要區分呢?”
果然不出所料,風吟笑了,又道:“那真人是如何答的?”
駱安華搖了搖紙扇,笑了,“真人說,那便看本心吧,本心之異,最是紛繁。”
左丘生似懂非懂,問道:“那,本心紛繁,又如何區分呢?”
吳繼風看向他,道:“其他倒也無妨,大善大惡的區別最是根本。”
“所以啊,”鬼王又熱烈起來,作出了布匹商人駱安華的樣子,“從那之後,我便不再只看群類,而是以本心來區分高劣了。”他又看向吳繼風,搖起了扇子,“就像兄臺說的,魔界族眾也並非全然好戰,那那些在界淵對岸只求平安度日的普通魔族,與我們又有什麼區別呢?”
左丘生嘟著嘴,悶悶地道:“沒有區別的,其實,那裡的良善之心,說不定比這裡的還要多呢。”
吳繼風被他的樣子逗笑了,道:“若真如此,那我便盼著那邊有個良善之心繼位,好永保邊境平和了。”
駱安華摸了摸左丘生的頭,笑裡帶上了些揶揄,道:“說不準啊,現在那邊承位的,就是個良善之心呢?”
吳繼風也笑起來,道:“若真如此,那可真是我輩之幸了。”
左丘生突然坐直了身子,有些激動地瞪大了眼睛,脫口便要說什麼,但他看到吳繼風時,又立即反應過來將那話生生嚥了下去,像個鬥敗了的公雞般蔫兒了下去,低下頭道:“嗯……其實……其實真的有可能是呢。”
吳繼風今夜已是第二次發覺這孩子的舉止有異,但細細觀察,又知這孩子著實只是過於內斂,便不再猜疑其他,只是與駱安華對視一眼,搖著頭笑出聲來。
風吟在他們的笑聲中嘆了口氣,看著左丘生憋紅了的小臉,憶起了夜隱那張在黑夜中陰沉冷鷙的側臉。她皺起了眉頭,心道,這個魔君脾性實在不好,到底是不是良善,倒還真不敢十分確定呢。
夜隱歪在一張美人榻上,閉著眼睛,一口一口飲著葫蘆裡的花雕。
這裡並不是他與駱安華投宿的客棧,而是一處小小的私宅,遠離城鎮,四方無鄰,卻與那棵久負盛名的銀杏樹隔著一條淺河對望。
這間屋子看起來有些年歲了,雖然各類物品儲存完好、一塵不染,但卻因歲月的侵蝕而失了原本的顏色,那麼精緻的東西淡了色,就算外表儲存地再好也還是失了原本的味道。
“咚咚咚”,敲門聲突然響起,但那扣門人似乎極為小心,生怕力氣大了會驚動了什麼似的。
夜隱睜開眼,微微皺了皺眉,似是有些惱,又似是被打斷了什麼般有些不捨。
那扣門人只扣了那三聲便住了手,之後便站直了身子低著頭,安靜地等在了門外。
夜隱從榻上起身,將那壺花雕藏在了窗下,又走到了書案旁坐下,這才開了口,道:“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