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一滴水落入了海中,“叮”地一聲,風吟的心徹底融化開來。
原來,在自己不知道的背後,小叔為自己做了這些。
原來,他真的從未想過要傷害自己。哪怕,他曾經真的欺騙了自己。
一時之間心內五味雜陳,感動與酸澀幾乎同時衝上了大腦,就連風吟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是哪一種情感佔據了更多的位置。整顆心太熱太燥,一大團氣突然出現卡在了胸中,上不去也下不來,快要將風吟憋瘋了!
風吟在強烈的衝擊下鼻頭一酸,兩行熱淚從眼角倏然滑落。
若是醒著,她想放聲大哭,想立即跑到小叔身邊抱住他,想在他懷裡發洩自己所有的情緒。但此刻,她拼盡了所有的力氣想要衝破禁錮,哪怕用力到心都快脹裂了,但除了顫抖的睫毛之外,身體的其他任何部分都還是動不了。
枕頭上的大鳥感受到了腳邊眼淚的溫度,眨了眨眼睛轉過頭,烏黑的瞳孔定格在了那顆水滴之上。呆立片刻之後,它試探著輕輕伸出舌頭掃向了風吟的臉,舌尖輕輕滑過,淚滴就在這微癢的接觸中消失了蹤跡。
風吟的情緒處在崩潰的邊緣,眼淚依舊從緊閉的眼角處緩緩溢位。
大鳥本已小心縮回了身子,可那滾燙的溫度卻始終吸引著它。它黑亮的瞳仁靜靜注視著風吟的臉,見她始終沒動,才又抖擻了一下身體,小心翼翼地張嘴吞下了所有淚滴。
無言大師看到吳繼風難得如此放鬆愉悅的神情,突然間就生出了一絲心疼,絲絲縷縷地,將一顆心纏地特別緊。
自從有了這個孩子,他就再沒有過如此神情了。
“這幾年,你夾在將軍與丫頭之間,不輕鬆吧。”
吳繼風緩和了笑容,看了一眼無言大師,又看了一眼不遠處恬靜安眠的風吟,緩緩搖了搖頭:“我倒不覺得。”
可是自己過的輕鬆嗎?吳繼風捫心自問,也不能違心地說是。
這幾年,自己就像是護著幼雛的老鷹般將風吟護在身下,無時無刻不防備著一切有可能的傷害,尤其是大哥和大嫂,這輕鬆嗎?當然是不輕鬆。
自己對風吟的感情越深,就越怕她知道從前的一切,所以每次面對她時都心驚膽戰,每次欺騙她時更是悔痛難當,這輕鬆嗎?當然也不輕鬆。
自己曾經甚至不止一次地想過,若是當年自己沒殺九烈黎,若是他們叔侄二人之間沒有隔著這血海深仇,那是不是自己就可以不必過得如此小心?
可是後來再想想,自己也明白了,若是沒殺九烈黎,那就不可能遇到風吟,不可能將她帶回來,更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扶養她、照顧她,所以自己不能後悔,更不願後悔。
除了這些,自己還想過許多。可唯一沒有想過的,就是若是當年自己沒有帶回她,那現在會是什麼樣子。
自從自己決心將她留在身邊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把她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哪怕兩人之間並沒有一個世俗的名分。但為人父者,又有誰會生出丟下女兒的歹念呢?所以這個念頭,哪怕到死,自己都不會去動。
這麼一看,自己過的輕鬆嗎?當然不輕鬆,可是隻要她在,只要她好,只要她還能在自己身邊平平安安地活著,那這一切就都值得。
所以自己過得不輕鬆嗎?自己當然也不這麼覺得。
想到這裡,吳繼風目光更加柔和,坐了下來,右手懶懶地搭在桌面上撐起了額頭,“只要她平常喜樂,我就沒有什麼不輕鬆的。”
“小叔!”
一顆心像是被重重擊了一拳,伴著疼痛與苦澀,風吟吶喊著,卻出不了聲。
原來,你從來不是父親母親的同盟。
原來,委屈的,從來都不只是我自己。
為什麼自己曾經有那麼一刻真的懷疑他了呢,為什麼自己曾經有那麼一刻真的相信過他會傷害自己呢?可現在,那些曾經的懷疑全部變成了加倍的悔恨,重重砸在了心口上,砸地風吟難以呼吸。
真的好想立刻跑到他身邊去,好想告訴他,真的對不起,為了這些年給他的負擔,更為了這幾日對他的懷疑。
可是風吟動不了,也說不出。只能用眼角的淚珠訴說著心頭的萬千歉意。
無言大師從吳繼風臉上收回了目光,笑著搖了搖頭。
你呀,總是再疲累也不肯承認,哪怕是在我面前。其實你也不過只是個血肉凡人,何必如此逞強呢。
抬頭順著他的目光向風吟望去,心疼剛褪,悲憫又生。
終是不忍再看那孩子稚嫩的側臉,無言大師緩緩垂下了頭,嘆道:“其實你們兩個人,哪有一個是真正舒心的,不過是都要強,誰都不肯將傷處露出來罷了。”
吳繼風先是一怔,隨即低下了頭。
手指輕敲桌面發出“噠”地一聲脆響,吳繼風又笑了起來:“我們兩個俗人,哪能像大師一般清心寡慾,舒心自在。這凡世中人,難免都有不順心的時候,過去了也就算了,何必心心惦記,自怨自艾呢。”
無言大師瞪他一眼,搖著頭嘆了口氣。這般逞強的性子,還真是無論何時都不會改。
“好!好!不愧是叔侄,還真是性情相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