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是春天,南方的春天。
風吟在寬闊華麗的宮院內牽著一隻碩大的綵鳳紙鳶歡快地跑著,輕風陣陣,吹起了風吟鵝黃色的裙角。風吟無憂無慮的歡笑聲伴著宮簷邊的金鈴,聲聲迴盪在四四方方的高大宮牆內。
兩個年長的宮裝侍婢慌忙地隨著風吟小跑著,伸出手在風吟左右兩側護著,面上滿是焦急之色,嘴裡輕輕喚著:“小公主,您可千萬慢些,千萬慢些……您若摔著了,奴婢們可擔待不起啊。”
風吟卻不管這些,繼續自顧自地在院內來來回回地跑著。
突然,內監尖利的聲音在院門處響起:“陛下駕到——!”一聲過後,風吟停住了腳步,院內所有侍婢內監幾十人紛紛跪地叩首,高呼之聲響徹宮牆內外。
“參見陛下!”
一時之間,只餘風吟一人立在一片匍匐的人影中央,臉上的笑愈加明麗燦爛。隨手將栓著紙鳶的繩子一鬆,她“呵呵”笑著伸開雙臂跑向剛邁入院來的明黃色身影,嘴裡笑著嚷道:“爹爹,爹爹,你怎麼才來,我都想你了呢。”
那身影笑著彎下腰向前迎了幾步,一把將風吟抱起擱在了臂彎裡,渾重低沉的聲音裡滿含溫和:“爹爹要忙政事,這不是剛忙完就來看你了。”
他身後的陽光照得風吟睜不開眼睛,風吟只看到他彎起的嘴角滿帶笑意,一把摟住他的脖子將臉埋在他的肩膀躲避刺眼的日光,嘴裡含著抱怨撒起嬌來:“是你說來行宮給我過生辰的,所以你每天都得陪我。”
他略微無奈地拍一拍風吟的脊背柔和哄到:“好好好,爹爹每天都陪你,什麼都不做了。說說你想要什麼禮物,爹爹全都找來給你。”
風吟忽地嘴角一撇,在他肩膀上歪著小腦袋發脾氣:“我的鳳凰飛走了,我要你把它追回來。”
他抬眼看看天空中越飛越遠的紙鳶無奈地搖搖頭,抱著風吟往屋內走去,邊走邊哄:“那隻鳳凰不漂亮,爹爹讓人給你捉一隻八彩雀鳥,明日就送進來養在你宮裡,讓它日日開屏給你看……”
風吟在他耐心的輕哄中在殿內迷濛睡去,半夢半醒間聽見他低沉冰冷的聲音從帳外傳來:“公主午膳沒吃多少,你們備些公主愛吃的放在桌上,防著她醒來會餓。”
宮婢們齊聲答是,一串腳步聲輕輕消失在殿外。
風吟想喊他別走,可無奈睏意太深,努力了一番卻怎麼都沒睜開眼睛。
夢境轉換,已不知是何時。
風吟在一片驚慌慘叫聲中從夢境歸來,宮殿內的婢女全都不見了蹤影,宮外慘叫連連,腳步聲、馬蹄聲、刀劍碰撞聲聲聲不斷,混亂異常。
風吟還在發怔,不知是出了何事,赤腳下地跑到院子時,只見有好多男人拿著明晃晃的刀劍與自己宮中的侍衛廝打,宮女們紛紛尖叫著逃竄。
突然一聲嘶吼傳來,一個侍衛的脖子被生生斬斷,獻血飛濺到四周,染紅了風吟最喜歡的翠竹林,頭顱滾落在地下,咕嚕咕嚕轉動時,風吟只看見了他睜得老大的雙眼。
風吟一下害怕了,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一個侍衛聞聲急忙跑到她身邊抱起她就跑,卻被身後飛來的利劍插入了後背。他一口鮮血噴出來,面目猙獰地咬住牙沒有倒下,使出狠力氣抱住風吟跑到後院,吼叫一聲飛起翻出院牆,一下倒在地下將風吟甩出了懷抱,使盡最後的力氣囑咐道:“快跑,找個地方躲起來,快,快……”
風吟已經嚇得魂不附體,滿臉淚水橫流,慌亂間伸手去推他,想叫他一起跑,卻在碰到他手時被他使力一推踉蹌坐倒在地,只聽到他狂爆的聲音炸裂在耳邊:“快跑——!”
風吟被嚇住了,轉一轉身爬起來就跑,回頭去看他時,卻見他已經趴倒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夢裡風吟跑了好久,一路都是慘絕人寰的廝殺。
終於,最後跑到了行宮中一塊偏僻殘破的花園內,四周已無人聲。
風吟爬進了一片半人高的灌木叢中央,蹲在裡面環抱雙手哭了好久好久。 直到日光漸漸淡了,她才從那片灌木叢中爬了出來,赤著腳顫顫巍巍地去找爹爹。可是往日滿是宮人的行宮如今卻靜的可怕,滿地都是侍衛內監殘破不堪的屍體,似是沒有一個活人還留在這裡。
日色漸漸西移,風吟滿是淚水的小臉漸漸蒼白,恐懼在心裡一寸寸蔓延,一邊走一邊嚎啕大哭,大聲喊著:“爹……,爹爹,爹爹,你在哪兒,你快出來,我害怕,你快出來……”
可是在夢中,爹爹一直沒有再出來。
夢境到這裡就結束了,風吟從夢境中醒來,卻久久沒能從夢中的傷痛裡抽身,那個夢境那麼真實,真實得就像真的發生過一樣。
青磚紅瓦、綠樹高牆。記憶中這些自己從沒見過,為何卻這般清晰?
自己以前總做夢,卻沒有一個夢像這般難以脫離。風吟腦中冒出了大膽一個想法,或許,這就是自己四年以前的生活,那個人,是自己真正的父親。
風吟閉上眼睛,任淚水在臉上流淌著,拼命想記起些什麼,卻始終沒有用。 壓抑住拽起婆婆問清楚的衝動,她就一直坐在那裡,在寒冷的冬夜裡一直坐到了天亮。
農曆臘月二十六小年那天,將軍和二爺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