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起來,風吟迫不及待就跑出了屋子瞅著天上瞧,太陽躲在雲彩後面不露臉,只時不時地透出些微弱的光來,也不是怎麼亮堂。院子裡的積雪除了路上的被掃光了,其他的都還在,也依舊是白茫茫的沒有化掉,蓋在樹枝上、草地上,倒像是一床床厚厚的白棉被,反而看著比在吹著瑟瑟北風的天氣裡溫暖了許多。
風吟看看天空再看看地面,對今天的天氣還算是比較滿意。雖然不是十分晴好,但沒下大雪沒下冰雹,道路必定是通順的,這樣的天氣裡出門倒也算不錯了,只是若再有點陽光就更好了。
雖說冬日裡的陽光再好也暖和不到哪裡去,但只要有那麼一片橙黃照在身上,就算身上不暖心裡也暖了許多,總比抬眼就瞧見灰濛濛的天空要好上許多了。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哪能事事都順你心願呢,風吟不是貪心的人,看完天氣便心情不錯地進屋了。
婆婆在飯桌上瞅著風吟靜靜地吃著飯,雖不笑不語卻比昨日多吃了不少,也沒有愣神發呆,可見心情還是挺好的。
只是,婆婆看著風吟身上的衣服倒不解了,心中疑惑便問出口來,“昨日那件衣裳挺好看的,今天怎麼沒換上,你不是也挺喜歡的嗎?”
風吟往嘴裡送粥的勺子頓了頓,嚥下口中的食物慢慢答道:“我想出門之前再換上。”
婆婆聽見這話笑了,原來這孩子是怕弄髒了,竟這麼寶貝著那件衣服,倒是像一個孩子尋常孩子該有的樣子。
風吟的話其實只說了後一半,藏下沒說的前一半是“一會兒要先去給父親母親請安,不必穿著那身衣服”。
給父親母親請安,每月一次。不是初一不是十五,只是在每月月末將軍回府的第二日早上,請完安之後也從不一家人一起吃頓團圓飯,更別說什麼共享天倫之樂了。父親母親是不會多留她多呆哪怕一刻鐘的,請安不過只是個形式罷了,反正父親母親吩咐了風吟就照做,真心不真心的又有誰在乎呢。
其實風吟心裡都明白,母親不想見她,父親也不願多看她,所以大家都是應付應付罷了,何必要穿著新衣服去呢,反正他們也不會多看一眼。
吃過早飯婆婆將一切收拾妥當,仔細打量過風吟全身上下並沒有什麼不妥了,才滿意地一笑,道:“走吧,小姐和將軍也該等著了。”說完取過一個小巧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揣在懷裡走在了前面。
婆婆走在前頭帶路,風吟隨著婆婆的腳步跟在後面,一路低頭無話。 走了一段路後下人們漸漸多了起來,澆花的、掃雪的、收拾庭院的,幹什麼的都有,但見到風吟無一不是趕緊避開。風吟甚至能聽見身後間或傳來的低微的咒罵聲,聲音雖小,卻清清楚楚。風吟只作不覺,只是將頭越發低了下去,極力想要隱藏自己的眼睛。
走至屋外時,風吟的腳步頓了頓,抬頭一看,母親和父親正端坐在正堂上,母親面無表情,父親神色嚴肅,這是在等她了。雖然心中一萬個不想進門,但也清楚這請安是怎麼都逃不掉的,於是低下頭默默深吸一口氣,抬起腳步邁進了屋子。
進到屋裡往前走了幾步,在距離父親母親約五步的位置站定,風吟抬頭平視前方,朗聲開口道:“女兒給父親母親請安。”說罷雙膝跪地磕頭,雙手平整併攏匐於頭前,額頭觸地心中默數五下後方才直起身子收回雙手,道:“願父親母親身體安康。”
將軍聲音溫和,道了一聲:“起來吧。”
風吟這才微微抬頭,卻也並不直視父親母親的眼睛,只用眼睛餘光偷偷瞥了一眼端坐在左前方的母親。
今日母親穿著一身淺紫色的衣裳,風吟隱約瞥見衣服上用金銀絲線繡著一雙並蒂的牡丹,頭上斜插著一支紅瑪瑙點綴的金鳳鳴飛步搖,尾部墜著一串極細的金色流蘇,隨著母親的晃動碰撞出一小串“叮叮玲玲”似於泉水的悅耳聲音,耳上以碎色紅寶石耳墜與之搭配,相得益彰,映襯著母親雍容華貴的氣質。
母親的肚子雖圓鼓鼓的,但身上其他地方卻並沒有一絲臃腫的痕跡,白雪似的面容依舊是那麼美麗、高貴。但此時,母親高貴的臉龐卻似厭惡般別向了一旁,瞧也不瞧風吟一眼。
“一會兒你小叔帶你去龍巖寺上香,路過鎮裡時喜歡什麼就都買下來吧。”
聽見將軍的聲音,風吟忙從母親那裡收回精神,極簡短地低聲回道:“是。”
將軍將目光定在風吟身上,上下仔細觀察了一番,問道:“最近身體如何,可有什麼不適嗎?”
風吟略微一沉吟,似是細想了已番的樣子,答道:“都很好,並沒有什麼不適”末了頓一頓又補充道,“計先生的藥,都很好。”
“那就好。”將軍打量一圈後見她與以往也沒什麼不同,便安心道:“那你先回去吧,準備一下就隨你小叔去龍巖寺吧。”
風吟略微一點頭,低聲道道,“是。” 說完輕輕後退兩步,再次偷偷向母親的方向望了一眼,母親的目光始終沒有朝她挪動一分,大概也不會挪了吧。 風吟心中苦笑一聲,轉身朝屋外走去。
身後的布簾剛落下沒一會兒,母親與婆婆的聲音便傳了出來,母親似撒嬌般柔柔抱怨道:“他太調皮了,在我肚子裡一點也不老實,這幾日裡踢得我總是不舒服。”雖是抱怨,話語中卻還是含了滿滿的寵溺與疼愛,“奶孃你摸,他又動了。”
婆婆輕笑一聲,言語裡滿是慈愛:“男孩子哪有老實的,活蹦亂跳的才健健康康。”
說著將始終小心翼翼地揣在懷裡的布包取了出來,笑道, “我給咱們小少爺繡了幾件肚兜,你瞧瞧好不好?”
母親一眼便看到了那隻金色的麒麟,滿心歡喜地舉在眼前,道,“呀,真好看,奶孃,你的手還是這麼巧。”說著便舉著向將軍展示,明豔的笑臉蒙著一層甜蜜的光暈,“繼臣,你看奶孃繡的好不好?”
將軍的聲音裡含了滿滿的笑意:“麒麟本是聰慧的瑞獸,奶孃又繡的活靈活現,給咱們的孩子用倒是正好。”
母親哼了一聲嗔道:“奶孃繡的就活靈活現,那你是嫌我繡的不好嗎?”
將軍哪裡是這個意思,於是趕忙哄到:“你繡的東西里做孃的心意最好,旁人哪裡比得上。”聲音溫潤裡帶了一絲焦急,卻又浸滿了柔情,“我哪裡會嫌你的東西不好。”
母親輕輕揚了揚嘴角,看他一眼便又轉向奶孃,“奶孃你一定要好好教教我,我還想親手給我的孩子繡雙虎頭鞋,就怕把老虎繡成貓……”
風吟越走越遠,身後的聲音漸漸聽地不真切了,那一屋子歡聲笑語是屬於他們的,這裡從來就沒給自己留過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