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著頭沒有說話,但是拳頭卻緊緊抓了起來,都是這個痴呆的垃圾貨,又一次害我丟臉了,尤其是在劉小芸面前,以後還讓我怎麼面對她?
這時候妹妹走了過來,輕輕抽泣著,從懷裡拿出一個紅色的塑膠袋,小心翼翼開啟,然後遞到我面前,生硬的說:“哥……飯,吃……”
膠袋裡,有兩個硬邦邦的饅頭,有些發黑,聞著還有點餿味,一看就是隔夜的。
王凱誇張的大笑,說葉陽你家裡就吃這種東西嗎?窮得連飯都吃不起了,還想追劉小芸?你臉皮怎麼就那麼厚呢?哈哈哈!
在劉小芸面前出醜,加上極度的虛榮心作祟,我肚子裡憋著的火氣終於爆發了,一把打掉妹妹手裡的饅頭,衝她吼道:“吃什麼吃,你個垃圾貨只會來丟我的臉,給我滾!滾啊!”
聽到這句話,妹妹的臉色立刻變得煞白,眼裡僅存的一絲光亮也消失無蹤,呆呆地站著,那張以往總是掛著痴然笑容的臉蛋,佈滿了淚水,但她緊緊抿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任由眼淚大滴大滴滑下,濺落在髒兮兮的手背上。
妹妹怯怯地蹲下來,撿起那兩個饅頭,拍了拍上面的灰塵,又重新放在我面前,然後一步一步往後退,一路小跑著離開了校門口。
短短的幾十米,她踉蹌著一連摔了三次,瘦弱的身影,就這樣消失在我的視線之種。
王凱幸災樂禍的笑著,將我面前的饅頭踢飛,學著電影功夫裡的臺詞罵道:“一個垃圾,一個傻子,都去死吧!哈哈哈!”帶著幾個手下大搖大擺的進了學校。
直到所有人都走了,我頹然坐在地上,剛才被打的地方還隱隱作痛,可腦子裡浮現的,卻是妹妹臨走前那張絕望而黯然的小臉。我知道,自己做得太過分了。妹妹唯一親近的就是我,可我總是不給好臉色她看,我挨王凱的這頓揍,跟後媽天天打她的那些相比,又算得了什麼?
我突然記起來早上出門的時候,在沙地上看到的那六個字:“哥、是、天、不、下、我。”
“哥哥是我的天,不要丟下我。”
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妹妹的委屈已經忍耐了整整八年,對於她來說,哪怕捱打捱罵,在外面無數次被人笑話,這些都不算什麼,她需要的,其實是我這個哥哥,哪怕小小的一點疼愛。
僅此而已。
我一把將地上那兩個饅頭抓在手裡,朝著妹妹離開的方向,瘋了似地追了上去。
妹妹在家長期吃不飽,一天的飯就是這麼兩個隔夜的饅頭,所以她一直營養不良,身體瘦弱不堪,但她知道我這個哥哥沒吃早飯,於是用膠袋把自己一天的飯量裝好,揣在懷裡,小心翼翼地帶了過來。
卻被我像垃圾一樣甩開了。
想起妹妹被後媽沒日沒夜的毒打,突然鼻子開始泛酸,視線模糊了,跟妹妹所受的苦相比,我這些虛榮又算個什麼啊。
我狂奔到那條小河畔,四周圍靜悄悄的,昨天我在這裡破壞的痕跡還在,在那棵樹的樹根下,我撿到了妹妹一直視若珍寶的布娃娃,卻唯獨不見了妹妹的身影。
“小北!”
我拼盡了全力喊妹妹的名字,回答我的,只有空洞的回聲。
我抱著那隻髒兮兮的布娃娃,坐在河邊失聲痛哭。
那天我逃課了,在小河畔坐了一個下午,仍舊不見妹妹回來。
不僅如此,一直到晚上,妹妹也沒有回家。
接下來的三天,我有些魂不守舍,一放學就跑到那條小河畔,但妹妹卻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不再去那裡,也不回家,直覺告訴我,妹妹已經對這個家徹底絕望,她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我在河邊一遍又一遍地喊她的名字,卻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往事一幕幕浮現眼前,想起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在河裡跟自己的倒影劃剪刀石頭布,想起她揹著布娃娃,拿一片蕉葉輕輕掃地,辦著過家家;想起她一個人來來回回地跳著方格子,想起她晃著腳丫子在盪鞦韆,嘴裡咿咿呀呀不知念著什麼,臉上那發自內心的小快樂……
對於她來說,爸爸的漠不關心,後媽的欺凌,加上我的故意躲避,她在家裡什麼也沒有,那隻布娃娃,還有小河畔的那個鞦韆,就是她的全部,可我這個哥哥卻因為自己的虛榮心,將唯一能給她快樂的地方,毀了個乾乾淨淨。
因為我的懦弱,她被村裡的孩子欺負了整整三年,因為我的懦弱,她被王凱那幾個混蛋撒了一身的尿,因為我的懦弱……她終於離開了。
妹妹消失的這段時間,每當我想起沙地上那扭扭歪歪的六個字,就會將自己蒙在被子裡,嚎啕大哭。
對於妹妹的失蹤,老爸和後媽都無動於衷,我一次次的請求他們出去尋找,都遭到了拒絕。有一回老爸被我纏得煩了,罵罵咧咧的說:“找什麼找,反正又不是親生的,就那個痴呆樣子,找回來也是浪費糧食!”
我才知道,妹妹是在我兩歲的時候,被媽媽撿回來的。媽媽還在時,家裡雖然窮,但妹妹卻過得很快樂,可媽媽去世之後,重男輕女的老爸,自然就不會拿妹妹當回事,反正不是親生的,死了更好。
我對這個家徹底失望,尤其憎惡虐待妹妹的後媽,自從妹妹走後,一直到我初中畢業,我都沒有再跟後媽說過一句話。
拿到高中錄取通知書那天,我沒有拿家裡的一樣東西,只帶了妹妹那隻破舊的布娃娃。還有這麼久積蓄下來的一百多塊錢,一個人坐車去了市裡。在車上,我突然輕鬆了些,心裡默唸著:小北,等我,哥哥來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