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又憑他續絃再娶,置妾買婢,做出若干的勾當,把死的丟在腦後不提起了,並
沒有道他薄倖負心,做一場說話。就是生前房室之中,女人少有外情,便是老大
的醜事,人世羞言;及至男人家撇了妻子,貪淫好色,宿娼養妓,無所不為,總
有議論不是的,不為十分大害。所以女子愈加可憐,男人愈加放肆,這些也是伏
不得女娘們心裡的所在。不知冥冥之中,原有分曉。若是男子風月場中略行著腳,
此是尋常勾當,難道就比了女人失節一般?但是果然負心之極,忘了舊時恩義,
失了初時信行,以至誤人終身、害人性命的,也沒一個不到底報應的事。從來說
王魁負桂英,畢竟桂英索了王魁命去,此便是一個男負女的榜樣。不止女負男如
所說的陸氏,方有報應也。
今日待小子說一個賽王魁的故事,與看官每一聽,方曉得男子也是負不得女
人的。有詩為證:
由來女子號痴心,痴得真時恨亦深。莫道此痴容易負,冤冤隔世會相尋。
話說宋時有個鴻臚少卿姓滿,因他做事沒下稍,諱了名字不傳,只叫他滿少
卿。未遇時節,只叫他滿生。那滿生是個淮南大族,世有顯宦。叔父滿貴,見為
樞密副院。族中子弟,遍滿京師,盡皆富厚本分。惟有滿生心性不羈,狂放自負;
生得一表人材,風流可喜。懷揣著滿腹文章,道早晚必登高第。抑且幼無父母,
無些拘束,終日吟風弄月,放浪江湖,把些家事多弄掉了,連妻子多不曾娶得。
族中人漸漸不理他,滿生也不在心上。有個父親舊識,出鎮長安。滿生收拾行裝,
離了家門,指望投托於他,尋些潤濟。到得長安,這個官人已壞了官,離了地方
去了。只得轉來。
滿生是個少年孟浪不肯仔細的人,只道尋著熟人,財物廣有,不想託了個空,
身邊盤纏早已罄盡。行至汴梁中牟地方,有個族人在那裡做主簿,打點去與他尋
些盤費還家。那主簿是個小官,地方沒大生意,連自家也只好支援過日,送得他
一貫多錢。還了房錢、飯錢,餘下不多,不能勾回來。此時已是十二月天氣,滿
生自思囊無半文,空身家去,難以度歲,不若只在外廂行動,尋些生意,且過了
年又處。關中還有一兩個相識,在那裡做官,仍舊掇轉路頭,往西而來。
到了鳳翔地方,遇著一天大雪,三日不休。正所謂“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
藍關馬不前”。滿生阻住在飯店裡,一連幾日。店小二來討飯錢,還他不勾,連
飯也不來了。想著自己是好人家子弟,胸藏學問,視功名如拾芥耳。一時未際,
浪跡江湖,今受此窮途之苦,誰人曉得我是不遇時的公卿?此時若肯雪中送炭,
真乃勝似錦上添花。爭奈世情看冷暖,望著那一個救我來?不覺放聲大哭。早驚
動了隔壁一個人,走將過來道:“誰人如此啼哭?”那個人怎生打扮?頭戴玄狐
帽套,身穿羔羊皮裘。紫膛顏色,帶著幾分酒,臉映紅桃;蒼白鬚髯,沾著幾點
雪,身如玉樹。疑在浩然驢背下,想從安道宅中來。
那個人走進店中,問店小二道:“誰人啼哭?”店小二答道:“復大郎,是
一個秀才官人。在此三五日了,不見飯錢拿出來。天上雪下不止,又不好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