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六日夜間到十月十七日清晨,由忠義軍發動的夜襲,如果從純粹軍事的角度上來說,在一開始就已經失敗了。
夜襲被提前發現後,以逸待勞的守軍只要能組織起來,一般都能給來襲敵軍以重大殺傷。
但話又說回來,哪場戰鬥能真正脫離戰略與政治呢?
朱水莊這邊好歹還是潛入莊子後才被發現,而南朱莊則是被朱水莊的動靜引起了警覺,張小乙親率的右軍只是剛剛摸到南朱莊院牆之下,就被金軍發現。
見此情狀,張小乙乾脆也不遮掩身形了,點燃火把,正面硬攻進了南朱莊。
見到這一幕,遠遠在身後大營的中軍副統制魚元與右軍副統制李秀同時組織起所有兵馬,高舉火把浩蕩前壓,騎兵遊弋於莊外,步卒則是沿著前鋒入莊的路線殺了進去。
而在這一刻,多日以來的圍困與恐嚇終於起到了作用,武興軍自大敗以來一直積蓄的恐懼也終於在此時集中爆發出來。
以往單人獨騎都敢拼死作戰的猛士,此時射了一輪箭,接了一陣敵就瞬間潰退回了莊子之中,試圖匯合主力之後,以莊園的地形拒敵。
這並不是一個錯誤的選擇,但關鍵在於,忠義軍這邊同樣也有熟知莊園地形的本地人帶路。
而且這些本地人往往都是經歷過戰事的青壯,有些人甚至參與建設過莊園的城防設施,閉著眼都能找到防禦薄弱點。
所以,明明是金軍在防守,事實上卻是忠義軍佔據了地利,透過在莊園中來回轉移的運動戰,將嚴陣以待的武興軍分割包圍。
夜間作戰,十分考驗軍隊的組織度與主觀能動性,因為與白日不同,火把再多,月光再明,軍官也不可能緊盯著每一個人,開小差太容易了,或者說,渾水摸魚之人的存在簡直就是不可避免的。
這種時候,就得看平日裡哪支軍隊訓練更加嚴整,賞罰更加分明瞭。
若是尋常時,武興軍說不得也能維持住,可誰叫這是大敗之後呢,一旦編制開始混亂,潰逃與避戰的情況幾乎瞬間就擴大化了。
“你怎麼就撤回來了?”朱水莊的中心大院,裴滿回此時也只披著一副鐵裲襠,站在院門口,臉色鐵青的詢問。
其人身後是二百精銳甲士,身前則是一股潰兵,而且視線中還不斷有兵馬繞過路障向此處逃來。
這可是裴滿回選定的決戰場地,原本想著最起碼要耗上數月,然後再退到莊園中心,做負隅頑抗。但現在距離正式開戰不過半個時辰,這他媽的才哪到哪就被逼到絕境了?
見到裴滿回臉色不善,潰兵中為首的一名行軍謀克苦著臉說道:“將軍,俺們也不是想要撤回來,而是被左右夾擊了,俺們南邊的百人隊別說沒有攔住賊人,甚至連動靜都沒鬧出來,似乎都已經投了賊人。”
“放你孃的屁!”潰軍之中,當即就有人喝罵出聲,藉著影影綽綽的火光望去,裴滿回發現此人正是安排在南側百人隊的一名蒲裡衍(五十夫長),此時正在用布條裹著左臂傷口,幾乎是暴跳如雷:“若不是北邊來了賊人,俺們被賊人掏了後背,老子至於連片刻都支撐不住嗎?俺們謀克都戰死了!你他孃的逃就逃了,竟然還敢講屎盆子扣到老子頭上來嗎?”
兩支背靠背防守的百人隊,竟然同時遭遇了來自身後的攻擊,並且同時指責對方未戰先潰,將敵人放了過來,這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必然是有一方說謊了。
然而見到雙方各自都是劍拔弩張的樣子,裴滿回突然意識到,這兩撥人可能說的都是真話。
真的有一支忠義軍如神兵天降般,插入了雙方的結合部,並且同時對兩個謀克發動了進攻。
這說明什麼?說明忠義軍要比武興軍更加熟悉朱水莊。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裴滿回背後生出了一層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