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然將我棄去不顧?‘如何如何,忘我實多!’”鍾鶥灑淚悵嘆。看著鍾鶥在水下浮生閣中苦守諾言、苦等意中郎,滄竹瓊心痛難捱,如針似錐,含淚勸道:“別再等!他不能來了!虞契他……”卻這時,滄竹瓊急哭得醒來。
見眼前之狀,滄竹瓊又是一陣悚懼和神傷——她斜躺在齊腰深的淚水中!她驚自問:“這些,都是我夢裡的淚,是為虞契、鍾鶥而流?”滄竹瓊想想再嘆,嘆嘆再想:“虞契化作了虞契山,那麼鍾鶥,是否也將化作鍾鶥山?當年師父所講,鍾鶥山確是一女子所化,莫非正是鍾鶥?可鍾鶥出不來浮生閣,她如何離開幻界,如何入得寰宇三界?我要知道最後的結局,我要知道全部的真相!”
滄竹瓊起身,正要將手再伸向沁血祭碟,忽聽:“你太累了!”她側首看,鍾鶥又在眼前。“你說你進不來時空亂境!”滄竹瓊嘆道,“當然,你也說過你入不得鏡中!”“可是小葉空門沒了!”鍾鶥作答。滄竹瓊驚望去,再嘆道:“是我夢中之淚浸淹了它!”嘆畢,她看著鍾鶥,問道:“你可知我發生了什麼?”鍾鶥笑答:“我只看見你欹(qī)倚花臺下,長哭淚不絕,迴夢中斷斷續續喊著‘虞契、鍾鶥’云云。你因何夢中呼喚我?你需要我做什麼?”滄竹瓊長唏噓,不解釋,因她深知,眼前的鐘鶥未必記得。但聽鍾鶥又道:“你累了,可以去葆元榻歇息!”滄竹瓊這才哽咽道:“鍾鶥!虞契他深愛你!”鍾鶥卻茫然道:“虞契?我完全不知他是誰!”
鍾鶥轉而詭異地看著滄竹瓊,笑道:“你想出去浮生閣?我懂得你的感受!曾經,我也出不得;不過後來,我舍掉一些東西,便出得去了。”“你舍掉了什麼?”滄竹瓊驚問。鍾鶥笑答:“萬念生於心,無心則無念!萬念生,則心累;一念不生,七情自斷!故而,若求無念,需得剜心!舍掉了心,得一身輕,來去無掛礙,出入皆自由!”“剜心?可無心怎能活?你怎能捨掉了你的心?”滄竹瓊詫異愈添,問道。鍾鶥再笑答:“也或者,是心舍掉了我!無妨,有失亦有得!誰舍了誰,誰不捨誰,又有多少重要?自從遇見你,我似是忘記了什麼,卻又似得到了什麼!”滄竹瓊腦中一片天旋地轉,禁不住打個踉蹌。鍾鶥下意識去扶,卻抓了個空。她顏色驚失,緊張得連連後退,說道:“我碰不到你,可你上番卻燒得我生疼!”滄竹瓊見鍾鶥被唬得渾身打顫,趕忙寬慰道:“鍾鶥,別怕!燒得你生疼的,是藍紫火苗,而不是我!我也碰不到你,只因你我不同屬一個時空,你我相遇,不過是時空亂境中錯序的交集!”鍾鶥似有所悟,點頭道:“是了!時空一亂,諸象皆詭異!你我都是亂入時空之過客!”
正慨嘆,鍾鶥“啊呀”一聲,而後疑惑道:“是什麼,絆了我一跤?”鍾鶥順勢潛入淚水下探看。滄竹瓊亦看去,驚道:“這是……”她語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鍾鶥浮出,嘆道:“我曾經有一隻瓶子,可惜不知其蹤,否則,可以將你的淚水收起!”滄竹瓊支吾道:“瓶……瓶子?”她隨即拿出自己收集淚水的鶥舌瓶。鍾鶥見罷,驚喜問道:“怎麼會在你這裡?”滄竹瓊再語塞,完全不知該如何解釋。鍾鶥笑道:“正是它,我找了好久!來!”鍾鶥接過,將氾濫的淚水收進瓶中。這時,地上赫然現出一物。滄竹瓊輕撫自己的秀髮——披散依舊飄逸,迷惘低聲念:“虞契的髮簪!”鍾鶥拾起髮簪,說道:“我看見你在夢中,把它扎進心口!”“你看見?”滄竹瓊震驚地看看鐘鶥,再看看髮簪,駭怪得語無倫次,嘀咕道,“虞契的髮簪,我在夢中帶了來?”鍾鶥看看髮簪,又看向滄竹瓊,問道:“你為什麼要傷害自己?你剜了自己的心?”“我沒有!”滄竹瓊解釋道,“我只是需要一點血!”“血?你可以跟我要!”鍾鶥笑指沁血祭碟道,“這裡沁著一塵針,正是用我的血!”“你的血?”疑問間,滄竹瓊看見鍾鶥抬手向塵針,她生怕火焰灼燒到鍾鶥,急得高喊,“不要靠近它!”可鍾鶥已經將手伸了過去!
隨之情景又讓滄竹瓊愕然。“怎麼了?”鍾鶥安然無恙問道。滄竹瓊心有餘悸,問道:“你……沒事?”“能有什麼事?”鍾鶥笑反問,而後拈起塵針,搖頭嘆道,“尚未成!”滄竹瓊不解,又問道:“什麼尚未成?”鍾鶥答:“鍾鶥崩,塵針成。它是要等我的肉身崩毀,方可沁成!”滄竹瓊聽得惕怵寒慄,疑問道:“鍾鶥的肉身?你的肉身?”鍾鶥再答:“是。沁血塵針未成,說明我的肉身還在!”滄竹瓊愕然,再道:“可你沒有肉身,你只是一滴淚!”鍾鶥點頭,又道:“不過,你是怎麼知道的?我都不知我是什麼!但我的肉身,一定還在!”滄竹瓊急急追問:“你離開了你的肉身?可是你的肉身何在?”鍾鶥再點頭道:“是。可我並不知我的肉身去了哪裡,我在等她歸來!”滄竹瓊繼續問:“你說你舍了心,你又說你不知肉身何在,則眼前的你,是什麼?”“我是我的魂,等著我的肉身和心歸來,重合!”鍾鶥淡定笑答。滄竹瓊驚疑錯亂得皺緊眉頭,接著問:“魂?魂如何有血?”鍾鶥答:“是我曾經舍掉的心的血!”鍾鶥握著髮簪,看著茫然的滄竹瓊,笑道:“你夢中用它紮了你的心!”且說,她將髮簪對準自己的心口。滄竹瓊慌恐阻攔道:“不可以!”鍾鶥卻笑問:“你可以,我為什麼不可以?”鍾鶥刺向了自己。
隨後,卻是滄竹瓊痛得趴倒在地,她的心頭流著血!鍾鶥震驚,急慌拔出髮簪丟下,說道:“我刺的明明是我的心,受傷的卻是你!莫非,你正是我失掉的心?”滄竹瓊痛得額頭冒汗,卻欣慰笑道:“還好,是我!”鍾鶥急得哭出聲,卻沒有一滴眼淚,她慌問:“為什麼會這樣?”滄竹瓊掙扎笑道:“你別擔心!我與你,定有淵源!”鍾鶥想要扶起滄竹瓊,卻碰不到她。鍾鶥嘆道:“我是我的魂,我不是我的心,我當然沒有心!我既無心,便不會傷到心;可是你有,所以,傷的是你!對不起,我傷了你的心!”滄竹瓊迷頓又似明白地笑道:“錯亂時空中,本無仇亦無愛,皆從心生,從心滅。生,遲早滅;滅,終將復生。生若不滅何所生,滅而不生滅何來?既是心生心滅盡心故,何怨你來傷我心?我不怪你,只怪時空紛亂造化奇!”滄竹瓊聽著鍾鶥似乎糊塗又似乎至理的話語,捂著心口苦笑,自又對答一番恍惚清醒又恍惚懵懂的言辭,而後掙扎立起。鍾鶥問道:“你可還能自己回葆元榻?”“我可以!”滄竹瓊作答。而後,她看看髮簪,又看看鐘鶥,笑道:“魂,幫我!”鍾鶥會意淺笑,拾起髮簪。
躺在葆元榻上,看著坐在一旁內疚不息的鐘鶥,滄竹瓊笑問:“鍾鶥,你還知道什麼?”鍾鶥嘆道:“很奇怪!之前,我是可以哭出幻淚的,可是,看見你氾濫的淚水後,我再掉不出眼淚!你受傷,如傷在我,可我哭不出!”滄竹瓊暗自思量:“她能之,我則不能;我得之,她則失!似乎,她與我,是一個整體的兩半,一半勝,則另一半衰!”嘆思畢,她又笑問:“還有呢?”鍾鶥接道:“我好像記得一粒微微塵埃,還有,靈祖心裡先是笑了,後來又哭了!”滄竹瓊捂住傷口,撐起身子,再問道:“微塵代表什麼?”鍾鶥搖頭,轉而道:“你可還想出去浮生閣?這根髮簪可以助你!”滄竹瓊笑道:“太多事情我還不明白,此刻,我竟不想離開!”鍾鶥笑道:“等你的心傷好了,再決定!”說完,她將髮簪放入妝奩,一閃不見。滄竹瓊躺下,她太累,很快昏睡過去。
“先看見‘虞契’二字,還是先題刻‘虞契’二字?如果沒有先題刻,怎麼能看見?可是,那年我七歲,和師父、海葉第一次去虞契山,第一次看見隕星石上的‘虞契’二字;如今我十八歲,才於夢中取了心血題了字!到底我是先七歲,還是先十八歲?”滄竹瓊睡夢中並不安穩,因為牽纏她的,太多!“索心劈魂槍太重,我拿不動,可它又如髮簪那樣輕小,我用它紮了自己的心!”滄竹瓊的夢境越來越亂,她已分不清現實還是虛幻,半醒還是半夢。“時空,如此錯亂!是時空本亂,還是我等亂入時空之過客將時空攪亂?我能入得浮生閣、入得幻界,是我能超越光之速?難道我也是淚?非也,鍾鶥才是淚!不對,鍾鶥是魂,鍾鶥屬幻界!也不對,鍾鶥是座山,鍾鶥屬仙界!可我是什麼,我究竟是誰?”滄竹瓊急得虛汗盜透,驚起,心口的傷已癒合,心卻還在痛。
滄竹瓊下了葆元榻,此番,她卻不似往常那般精神煥發,只覺心疲意懶;她卻又如往常,離開初蓄閨,飛向浮生脊。時空亂境中的景象,再次讓她震愕。
沁血塵針成了,閃著耀眼的血紅光,懸在沁血祭碟的上方;而花臺下,躺著奄奄一息的鐘鶥!滄竹瓊奔撲到鍾鶥身邊,這一次,她可以擁抱到她!鍾鶥含笑道:“我終於明白!”滄竹瓊緊緊抱著她,飲泣問道:“你明白什麼了?”鍾鶥笑答:“你來了,則我該走了;你出現,則我該消失;你憶起,則我該忘掉!我一直在等你,在等你們,在等我自己!”滄竹瓊哽咽難言。鍾鶥再笑道:“你我本屬一體,我是魂,你是心!鍾鶥崩了,你我的肉身消失!你掌心的火苗,叫作藍紫霎火,是我的遁去之門,是聯通時空、讓你我相接相融之器!”滄竹瓊咬牙含淚心痛到窒息。“一朝鐘鶥崩,沁血塵針成!這個,給你!”鍾鶥且說且指了指祭碟上方的沁血塵針,而後含笑,含淚,從藍紫霎火融進滄竹瓊的身體。那瞬間,火苗灼斑消失;這一刻,是心與魂的重合!滄竹瓊再變了裝束:她發纏幻淚晶珠網,額吊幻淚晶珠墜,項掛幻淚晶珠鏈,一身浮生幻淚衣,外披幻淚晶珠袍,腳踏幻淚晶珠履。她取過沁血塵針,不再感到疼痛,卻覺渾身充滿無窮無極的靈力;她把沁血塵針嵌入右指所戴浮生幻淚晶珠戒,含淚撫摸。
滄竹瓊運灑幻淚,於那時空廣大中,揚起漫際暖淚雨。浮生閣碎了,光影迷離,如虛如真;浮生閣重又再建,交錯得無序時空更加混亂。這一刻,浮生閣還是浮生閣,浮生閣卻又不是浮生閣!滄竹瓊狠命痛哭,卻驚異,她聽見自己的哭聲裡,還有哭聲!
她循聲奔回初蓄閨,看見鍾鶥欹靠在葆元榻上垂淚。滄竹瓊喜極又泣,哭笑道:“鍾鶥,原來你沒有離開!”可鍾鶥只是悲泣,似乎感覺不到滄竹瓊的存在。滄竹瓊瞠愕,忖度:“莫非,此鍾鶥不是彼鍾鶥,而是夢中……”“他忘記我了!他沒有來找我!”聽見鍾鶥的話,滄竹瓊長噓拭淚,失落道:“果然,此處是半夢中荷塘下的浮生閣,她是水中的鐘鶥!我又進入了半夢裡!”滄竹瓊的暈眩,何止一時一事!她不去多想其他,只看著眼前這個鍾鶥。“他忘了我,他欺騙我?我要去找他,親口問問他!”鍾鶥悲憤起身說道,“可他說過的話,猶在耳畔!他是怎麼了?”滄竹瓊哽咽作答:“他沒有忘記你,他沒有欺騙你,他只是……”“不管怎樣,我要去找他!”聽著鍾鶥的決然之言,滄竹瓊再嘆:“你曾說過,你出不去浮生閣!”又聽鍾鶥自語:“是我太重,才超越不了光之速,只要我足夠輕盈,便可以穿越寰宇三界與幻界的籬障,找到他!”滄竹瓊驚而又憐,傻問道:“可是,你要怎樣才能讓自己輕盈,超越光之速?”
鍾鶥聽不見滄竹瓊,更不回答滄竹瓊,只是開啟妝奩,從中取出一根髮簪。滄竹瓊見狀,緊張急問:“你要做什麼,鍾鶥?”鍾鶥緊握髮簪,自語:“永珍顛覆時,只留給我這根索心劈魂簪——它當時傷了靈祖盤古!而今,我可以用它,索去我的心,劈了我的魂,將我分成肉身、心與魂三碎片,則每一片,足夠輕盈,便可以出去!”滄竹瓊震怖,抽噎難抑,狠命搖頭,拼力阻止。“我的肉身、心與魂,分三次穿出幻界,到那外面的時空,再合為一體,便可以,去找虞契!”鍾鶥繼續說道。“鍾鶥,不要!”滄竹瓊奮命哭吼。“碧落黃泉,歲月久延,生死你我,不棄不散!虞契!上至天,下至淵,我要找到你!為君剖心魂,以示虔誠節!”鍾鶥幻淚如雨縱橫,且說,且將索心劈魂簪刺向自己,首先把心剜出。只見那顆心,淋漓帶血,裹著執念,穿出浮生閣。繼而,鍾鶥虛弱地、顫抖著將髮簪劈向自己,把魂分離出。又見肉身和魂,一前一後,以超越光之速,離開浮生閣。滄竹瓊正如自己失魂丟心,痛昏在地。
復醒來,滄竹瓊不知是心痛、身痛,亦或魂痛!她發現鍾鶥不見了,而那根髮簪卻握在自己手中。她痛哭,用髮簪猛鑿向時空亂境碑。穿虛過實,放眼八極,她所見,是那榛莽叢集蠻曠煙。
“這又是哪一方時空?”滄竹瓊被暑氣環繞,香汗透玉肌,極目自語。透過淡淡星月光,看孤寂荒蕪,她遠望見一女子——迷茫若失,如行屍走肉一般,似乎不知何去何從。“鍾鶥!這是一個鐘鶥!”滄竹瓊奔向前,哭著喊道,“去東震神皋!虞契在那裡!”可那鍾鶥聽不見,徑自朝向西兌神皋。滄竹瓊哭著,跟著,直到山深野徑處,看見一絲原本慵懶賴棲在樹梢的微風向鍾鶥吹去。這時,鍾鶥立住,自語:“我卻是要去何處,尋找什麼,我為什麼行走?我其實沒有感情,其實沒有追尋,我在哪裡都一樣,則我為什麼還要前進?”繼而,她張目觀望,又自問:“此處,是何處?”
滄竹瓊聽見奔喊聲,那是荒山下一群凡人被妖魔追趕拼命在逃。滄竹瓊大駭,只聽鍾鶥自問:“殘生無心無魂,這樣的我,能為他們做些什麼?”正見妖魔將得手,鍾鶥長笑道:“此處有涼風,恰是棲身處!”說完,她化為一座山,擋在妖魔與凡人之間。那山體如鍾,巍峨秀麗,遍生六葉白玉竹。“鍾鶥山!這是師門鍾鶥山,養育我一生的聖地!那絲微風正是祖師夙慧,她留在鍾鶥山,是為守護鍾鶥的肉身,也是為繼承鍾鶥守護蒼生之志!”滄竹瓊撕心裂肺哭道,“鍾鶥山沒有留下鍾鶥的畫像,她根本就是我的模樣!神封殿內供著的‘山身’,正是鍾鶥之肉身!原來,我愛鍾鶥山,根本愛的是自己;我衛鍾鶥山,從來衛的是自己;我拼力護蒼生,我早就為護蒼生化作了山身;我所承,從來也是自己之志!”
恍惚中,於那天地之交、時空之亂隙,滄竹瓊又看見一個鐘鶥。飄飄蕩蕩在尋找,這個鍾鶥亦迷茫,自問:“可是我要找誰呢?是那枚骨碎片,還是那顆紫血砂;是他虞契,還是那縷澄金髮;是我自己的肉身,還是我自己的心?我到底最願意追隨誰,我到底最思念誰?”她困頓,她長嘆,笑問自己:“我出來做什麼?我無身心,其實誰也不戀!我再回去浮生閣,等著我的心和身回來重合!”這個是鍾鶥的魂,她沒有心也沒有情,看淡紅塵事,晃晃悠悠自返程,於浮生閣題下那一聯!
“她為了愛,拼卻一切去追尋,不惜索了心、舍了身,也無怨無悔!可是,無心的她,與死掉何異?她早已忘記,初心是什麼,到頭來,沒找到別人,卻迷失了自己!”滄竹瓊哭嘆,看著肉身的幻化成山,看著魂的返回,終於明白,自己從何而來!“時空亂境半夢裡荷塘下的鐘鶥,是本尊;浮生閣中跟我見面、融入我的鐘鶥,是分出的魂;護蒼生、化作仙山的鐘鶥,是肉身;而我滄竹瓊,是那顆帶血帶執念的心!”她撫摸手上的沁血塵針,淚奔笑道,“我之所以孕生在鍾鶥山,是因為身終究要與心同在;我來到幻界浮生閣,卻是魂與心終究要融合!我只有回去鍾鶥山,不對,是我們——我和魂,我們同去鍾鶥山,我,真正的我,她,真正的她,我們,真正的我們,才算歸來!”
滄竹瓊恍然間的頓悟,驅使她想要回到鍾鶥山。“不對!我卻去了哪裡?肉身化作鍾鶥山,魂已回到浮生閣,可心去了哪裡,我,去了哪裡?”滄竹瓊察覺到自己還是沒有回到自己所生存的時空,而是依舊在鍾鶥的時空裡,她開始繼續尋找,自問:“那個我,去了哪裡?心離開浮生閣,又遭遇了什麼?”她苦求苦尋,終於看見那時的自己、那時的心!
那顆心,最先穿出浮生閣,執著自念:“碧落黃泉,歲月久延,生死你我,不棄不散!虞契!上至天,下至淵,我要找到你!”心匆匆追覓,竭精竭智,無以依託,茫茫渴望寄心之所,直到那片荷塘,竹廬遺蹟只零星,枯荷滿塘有舊景。心太累,對著枯荷笑道:“此處正是家!”說完,她臥倒在一株枯荷上。那霎時,心所棲落的枯荷煥發生機,長出白根、白莖、白葉,靈元暈染,連帶著將滿塘枯荷都化作白葉白蓮,縱使在蕭索的秋寒中,也盎然有姿。滄竹瓊呆讚道:“好美白葉蓮,如雪如冰!”她暫忘一切悲傷,飛進荷塘中央,戲遊於那叢中,不經意瞥眼,看見一隻金足烏在不遠處的枝椏上梳羽。那夜,月光皎清,正是中秋,一塘白葉白蓮孕育芳苞,綻放最純潔的美!滄竹瓊落在那第一朵盛綻的蓮花上,滴淚自語:“一顆心,孕育了這一塘靈葩,而我正是那顆心!”
忽然傳來話語聲:“灼灼閃亮,耀耀泛華,這是怎樣一塘靈葩?”應聲而現的,是一對璧人:女子仙袂飄飄,風儀絕代;男子氣韻軒昂,威霸凌雲貫日。“是他們!”滄竹瓊驚道。又聽女子笑道:“遍遊三界,從未見過如此打動我的靈葩——她們是這樣淳樸素潔、清逸仙靈,瑛媗欲將她們帶回十層天植養!”男子笑道:“三界靈葩,皆屬瑛媗!”瑛媗再笑道:“無上!瑛媗要在妍儀殿特造芙惠池一處,專寵這些靈葩!”滄竹瓊聽言,怒道:“不好!她說這裡是她的家——這裡是虞契曾經的居止!你們憑什麼將她據為己有?你們可曾問過她是否願意?她不願意,我不願意,這顆心不在十層天!”滄竹瓊瘋狂阻攔,可時空交雜,無上和瑛媗聽不見她,看不見她。無上最終令栽植仙匠將一塘白葉白蓮全部帶走。滄竹瓊哭怒道:“放開她!她要找虞契,她不屬於你們,我不屬於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