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女們可不管沈黠是怎樣的心情,對她們而言有錢、有文采的年輕公子,才是她們要討好地物件,王秀剛做成一筆大買賣,想必不會吝嗇錢財。
沈黠臉色越發地不好看,沈默看在眼中默不作聲,在他看來讓老四受點挫折,對他也有好處。
張啟元心思活泛,他僅是利用沈黠站穩腳跟,伺機借沈黠用沈家財富上位,從沒想過得罪沈默。不過,沈黠本就是來找事的,再給酒女們晾在一旁,不發飆才怪,心下尋思兩不得罪的法子,真是如坐針氈。
馮謙是沈黠的酒肉朋友,既然能成為國子教習,自身也有些才學,與沈黠交好也就是吃喝用度方便,但他第一眼看王秀就不順眼。
眼前不過一弱冠青年,再有文采又能有幾鬥?心學正論被士林爭論不假,但他認為其中很多觀點難已接受,不免給王秀下了小有文采、沽名釣譽的論斷。
“老弟與識之的撰寫心學正論,在下也看了幾眼,但裡面那些人為本、民為天的調子,恐怕會忤逆天家。”
來找事了!王秀瞳孔內斂,臉色極為平靜,他早就料到對方尋釁,卻沒想到竟然以短擊長,也不看看心學正論是誰寫的,不把內容吃透了,他趕往上寫?那不欠罵嘛!
沈默倒是饒有興致,端杯向張啟元一抬,淺淺飲了一口,張啟元看出沈默坐山觀虎鬥心思,他也樂得清閒,頗有風度地舉杯一飲而盡,倒是沈黠一臉的不懷好意。
王秀根本就不去看馮謙,而是接過酒女遞來的酒,淺淺呡了口,道:“教習在國子學任教,想必是飽讀詩書,孟子云:民為貴、君為輕。前唐太宗皇帝也曾雲:君為舟、民為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下面的話根本不用再說,這巴掌打的活該,前人吃剩下的東西,明明大家都懂得道理,你偏偏不知死活拿出來擺顯,這不是傻蛋是什麼?
馮謙一股子窩囊氣,王秀罵他不學無術,他卻無法反駁,你有本事反駁亞聖?反駁前朝英主?這不是自找沒趣嘛!硬生生忍了口氣,強辯道:“閣下書中所提,天下二元治理,君權、政權分離,民為御史,難道棄黃帝以來制度,又要廢阡陌改井田了?”
王秀輕輕抬杯,玩味地笑道:“不知心學正論,賣出了多少?”
“商人秉性。”沈黠鄙夷地看了眼王秀,神色極為不屑,他從府學勉強出來,自詡是文人,卻忘了沈家是正兒八經的商人世家。
沈默的眼神立馬就不對了,連馮謙也被雷的乾咳兩聲,可惜沈黠還不知道自己的口誤,仍在洋洋自得中,連酒女們鄙夷的目光也沒注意。
“已經印了兩版。”沈默臉色很不好看。
王秀強忍笑意,真的很難受,他臉色古怪地向沈默投去歉意的目光,才笑呵呵地道:“兩版,不算少了!二元制實際上是中朝和外朝的具體化,用律法形式固定下來,而不是模糊不清,難以操作,天子主朝政,宰相主國政,難道教習不知,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
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沈默不禁暗笑不已,他是知道的,心學正論分上下卷。上卷是學術,下卷都是論政,王秀在書中提出二元化君主立憲,看是非常有風險,幾乎是一場等同謀逆的政治賭博,其實不然。
在開封士林的爭論中,他才明白王秀是何等的狡猾,簡直比泥鰍還要滑溜。二元君主立憲完全建立在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外朝和中朝相對獨立的基礎上,一上來就佔據了輿論的頂峰,迎合了士大夫們對權力的渴望,可以說給士人指明一條真正與天子共治天下,又能與君權相對穩妥協作的路子,簡直是場及時雨。
即便是君權思想頑固的夫子,在辯論中也唯唯諾諾,處於絕對下風,因為他們內心深處,同樣渴望權力,二元君主立憲妙就妙在不動搖皇權基礎,又能讓士人相對獨立執政。
王秀之所以沒有受到波及,關鍵在於他人在商水縣,又是解試在即,第二撰寫人沈默又在開封。沒有人願意在趕考前打擾他,要非得找他辯論,那就不是論學問了,是遭人鄙夷的居心叵測,耽誤了人家前程,絕對是不死不休。
還好沒人願意當惡人,不然,他早就深陷旋渦中了!
馮謙臉色尷尬,仍然強辯道:“難道讓那些愚夫愚民,來充當朝廷的耳目不成?”
“住口,什麼叫愚夫愚民?教習身在國子學,教授七品之上大臣子弟,竟然也如此孟浪。”王秀勃然變色,猛地把玉杯擱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