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仍舊臥病後宮,派了奉辰令張易之上朝聽政。今日的朔望大朝由宰相宗楚客主持,京官七品以上全部到場。
宗楚客當廷宣讀前線戰報,薛紹在恨河慘敗,滿朝皆驚。武三思馬上出面扮演“救世主”的角色,他一邊安撫朝臣,一邊提出自己親自掛帥整兵北上抵禦突厥的奏請。
這還不算完,馬上又有大臣站出來,上疏彈劾薛紹欺君罔上,最主要的證據就是他在北方斬殺了朝廷的御史。
誰都能看得出來,武三思這是要趁勢扳倒薛紹,奪取京城駐軍的兵權。他的奏請當然只有神皇才能裁奪。但神皇病臥內廷已有多日,宰相大臣都見不到她,唯有張易之能夠走到神皇面前說得上話。
這時,文武大臣立刻意識到一個重大問題:萬一這時候張易之和武三思串謀好了釋出一個矯詔,定薛紹之罪名,授兵權與武三思,那這天下還不就是他武三思的了?!
真到了那個地步,恐怕連神皇都會性命難保,天下陷入一片大亂!
於是馬上就有人站出來反對,鳳閣侍郎姚元崇,同時他也是掛銜同鳳閣鸞臺平章事的宰相之一。
他說道:“宗相公,魏王,你們兩位的舉止未免太過失當。此等軍國大事,豈能在朔望大朝之上公議?此等軍國大事,除陛下與宰相之外誰敢竊聽?——姚元崇職責所在必須在此提出質疑。並鄭重警告,除非是由陛下親自主持的御前會議,否則今日之事誰都沒有資格當眾議論,否則就是洩露朝廷機密,罪同叛國!”
滿朝文武全都大吃了一驚!
以往的姚元崇,雖然有著幹練之名也頗受神皇的欣賞與器重,但他一向明哲保身從不展露鋒芒,很多時候甚至表現得唯唯諾諾,更加不會和宗楚客、武三思這些人對抗。但是今天,姚元崇真是太強硬了。並且他的說辭完全符合宰相的工作綱紀,且有極強的說服力,任誰都無可挑剔。
一時間,宗楚客和武三思都找不出話來反駁。
只有張易之站了出來反駁道:“陛下臥病禁中,豈能躬親出席御前會議。姚元崇你是想讓陛下增添勞累加重病情,圖謀害君嗎?”
“張易之,你休要血口噴人。”姚元崇義正辭嚴,“此等軍國大事非同兒戲,姚元崇在其位謀其職,不敢有負神皇重託。倒是你,未經通傳和請奏就擅自在此發難,意圖阻撓宰相與神皇共商軍國大事,你居心何在?難道你要私囚神皇自行發令,妄圖竊奪天下嗎?”
“你……”張易之頓時被嗆得啞口無言,姚元崇這頂帽子扣得可太大了!
“姚相公,此言過了。”宗楚客馬上出來圓場,說道,“張奉辰也是為了神皇的龍體著想,想必並無他意。”
“哼!”姚元崇冷笑一聲,“他心中所想,你為何如此清楚?”
宗楚客的臉皮抖了一抖,“姚相公,你我皆為宰輔。朝堂之上如小兒鬥嘴,豈是妥當?”
姚元崇呵呵一笑,“既如此,姚某就只說一句話了。今日之事除非是有神皇親自出面決斷,否則鳳閣不擬旨,姚某不署名。你們看著辦!”
滿朝文武無不心中暗暗驚歎,姚元崇這一招,狠!
按照大周王朝最基本的政治制度,但凡朝廷發出的制令,都要經過鳳閣擬旨和鸞臺稽核,否則視同無效。針對無效制令,尚書六部可以拒絕執行,軍隊可以不服調譴,下面的州縣都可以將它視同廢紙。雖然皇帝擁有超越這種制度的權力,直接發出“手敕”強制官員執行她的命令。但是重大國事,歷來沒有發手敕直接交辦的道理。否則大周王朝還要這座三省六部的朝廷幹什麼,皇帝一個人治理天下不就行了。
姚元崇除了是宰相,剛好還是鳳閣侍郎,朝廷的任何制令都必須打從他手底下過。以往他幾乎從來沒有違備過宗楚客的意思,該簽字的簽字該署名的署名,除了皇帝主動找他問策他從不多說一句話,活脫脫的就是一個鳳閣的傀儡,政事堂的擺設。
但是今天到了這關鍵時刻,姚元崇終於出手了。不出則己一出驚人,直接就打了宗楚客和武三思一個措手不及!
面臨空前強硬的姚元崇,宗楚客死死瞪著他說不出話來。
“既然有人彈劾當朝官員,那宋某就得說話了。”這個時候,宋璟又站出來了。
眾文武看著他,不約而同的心裡一咯噔,全都下意識的感覺到了一絲……懼意。
宋璟,大周朝堂之上正義的代名詞,御史臺的實際掌權人之一,專司監督百官、彈劾不法的御史中丞,名揚天下的耿介之士,連神皇和薛紹都懼他三分的當朝魏徵,除法律和道德之外其他一概不認的鐵面犟牛,槓天槓地槓古今連自己都不放過的,天下第一槓精。
沒有人不怕他。
此刻就算是神皇親自在此,恐怕也得心裡緊上一緊——這廝不會又想罵朕了吧?
很多人想不通,為什麼神皇會把這樣一個怪胎擺在大周的朝堂之上,歷經驚濤駭浪任憑千百人攻訐,他還始終屹立不倒。當然,這樣的人恐怕永遠也無法理解,何謂真正的“中流砥柱”。如果一個朝堂連中流砥柱都沒有,那就真的只有等著亡國了。
武則天不想亡國,更不是昏君。她的朝堂之上或許會有跳樑小醜,但從不缺乏中流砥柱,這才是真正幫她治理天下的股肱之臣。
宋璟一如往常的板著一張油鹽不進的臭臉,當廷說道:“御史臺辦事,若無皇帝陛下發出的特別批示,便固有其章程。章程如下:先有首告,御史臺根據案件性質申報政事堂准許或有陛下親批之後,再行傳喚被告到場,然後立案予以調查。今日既然有了首告,宰相也都有了準允調查的批覆,那本官這就出面予以受理。接下來,本官會派出御史宣請薛紹前來接受調查。他有罪沒罪或者該當何罪,當由御史臺嚴格調查取證之後,根據我朝之法典予以明確,再行定論。在此之前任何人都無權對他進行任何的評判,否則試同誹謗,試同藐視司法。”
停頓了一下,宋璟對著宗楚客和姚元崇等人拱了一拱手,“本官說完,諸公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