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務挺上前幾步,將兩個大包裹放到了薛紹的面前,然後親手將它們都開啟了。
兩個木盒子,薛紹剛剛見過的。其中一個帶著一些陳舊的血跡,裡面裝著突厥說客的人頭。
“你想幹什麼?”薛紹略感心中不妙,警惕的問道。
“事情到了這一步,都是我的錯。一切都已無可挽回,程務挺必須死。”程務挺平靜的說道,“是我考慮不周,我放了裴紹業那些人的生路,卻未曾想到會牽累到少帥——現在,就請少帥帶上兩顆人頭回京覆命!”
話音剛落,程務挺飛快拔刀直接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薛紹早有預料,箭步上前飛起一掌切中了程務挺的右手手腕。
程務挺下意識的大叫一聲並且踉蹌後退一步,驚詫的看著薛紹。手腕傳來的劇痛幾乎讓他握不住刀柄,不停的發抖。
“切腕”算是薛紹的一門殺手鐧,曾經用來對付了不少的敵人,中招者多半是手腕寸斷只剩一層面板連著,瞬間喪失大半的戰鬥力。剛剛電光火石之間的這一擊,薛紹也算是用盡了全力。也虧得是程務挺常年習武手骨夠硬,否則必然殘廢!
“噝……”程務挺終於是扔了刀子,直吸涼氣。
——疼、疼疼疼!!
薛紹面帶怒容的瞪著他,“死都不怕,你還怕疼?!”
程務挺臉上漲得通紅噝噝的吸涼氣,眼神尷尬的左飄右閃,勉強擠出幾個字,“這是兩碼事!”
薛紹見他如此窘迫,原本是想痛罵他一頓的但終究是內心有所不忍。深呼吸的平復了情緒之後,薛紹上前撿起地上的刀插回了程務挺的刀鞘之中,對他道:“惡來,我相信你無意害我;更加相信你是真心願意用你自己的人頭,來換我的平安無恙。”
“程某雖不是什麼英雄人物,但也絕非欺世盜名的偽善之徒!”程務挺的聲音很大。
薛紹點了點頭,認真道:“既然你都願意為我去死,那你為何就不肯聽我一勸,隨我到長安走一趟呢?”
“……”程務挺的表情一滯,瞬間陷入了沉默。
薛紹揮了一下手示意左右人等盡皆退散,掩上了門,再將程務挺拉得坐下了,耐心的道:“告訴我,你心裡究竟有什麼樣的顧慮?”
“我不怕死。”程務挺濃眉緊皺表情沉寂,說道:“但我怕死得窩囊、死得冤枉、死得毫無意義!”
薛紹點了點頭,算是明白程務挺的意思了——他害怕去了長安之後,被武則天迫害打壓和政治清算。身敗名裂舉族被誅的裴炎,不就是前車之鑑麼?
“你是覺得,太后一定不會放過你,會用對付裴炎一樣的手法來對付你,對麼?”薛紹問道。
“對。”程務挺點頭,“這個女人非是一般的狠毒。她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曾經與她為敵、或是有可能對她造成威脅的人。遲早,我會被她定為叛國反賊或是別的十惡罪名,落得和裴炎一樣的悲慘下場。與其這樣,我還不如痛痛快快的起了刀兵和她大戰一場——這樣,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薛紹不由得輕嘆了一聲,“惡來,你錯了!”
“我錯在哪裡?”
薛紹說道:“朝堂之上,太后和裴炎勢同水火,二者註定只能存其一。曾經裴炎是很不錯,但是近年來隨著他的官位高升,他的權欲不斷膨脹、性情開始迷失。別的不說,北伐之後伏念被殺裴公被排擠,這是他的手筆吧?隨之而來的一系列的軍國危機,他全都處理的非常不好。甚至可以說因為他的一己之私,已經給大唐帶來了巨大的無可挽回的損失。惡來,你只看到了太后將裴炎腰斬,卻沒有把事情往深處想。裴炎這樣的宰相,早已經不配再留在朝堂之上執掌權柄,他的敗亡是必然的。縱然沒有太后的出手,也一定會有別的人幹掉他!——這個人,也有可能是我!”
程務挺微微一怔,詫異的看著薛紹。
“你沒聽錯。”薛紹認真的道,“當一個人的存在嚴重的危害到了國家利益,無論他是誰,無論他曾經有多麼崇高、曾經建立了多大的功勳,他也一定會走向毀滅。幹掉他的或許是他的某一個敵人,但真正想要摧毀他的,是公道人心和不斷前行的歷史!”
“……”程務挺沉默了半晌,說道:“你說的話,我大約有一半是聽不太明白的。但你的意思我大概是懂了——你是說裴炎逆天而行,咎由自取?”
薛紹微然一笑,“對。”
“那我呢?”程務挺說道,“我與裴炎是兒女親家。就衝這一層關係,太后都不會放過我。否則,我的兒子和兒媳又怎會含冤而死?”
“令郎的事情,我知之甚祥。我已經給你詳細的敘說過了,但是你對太后有著強烈的猜忌和成見,所以你並不相信。這甚至讓你,對我都失去了信任。”薛紹說道,“但我仍要告訴你,我說的當真就是事實。或許太后確實對你們程家有所警惕,但她真的沒有實施任何的動作,這一點我可以保證。裴炎被腰斬嚇壞了程齊之,他方寸大亂最終自戧而死。如果你信不過我,大可以回去問你的家人,事實是否如此?”
“齊之……”程務挺痛苦的雙手掩面,使勁的來回搓臉。
“這些年來太后殺的人是不少,要有人說她心狠手辣我並不否認。但有一點我很確定,在她的心裡,大唐的國家安危和社稷安寧一定是高於個人恩怨的。如果連這一點都做不到,她就沒那個可能執政大唐數十年。”薛紹再道,“我不是在為太后辯汙或是張目,而是想提醒你——惡來,你是大唐的功勳戰將和封疆大吏,不要把個人恩怨看得太重……你的眼界的心胸,難道還不如一個女人嗎?”
薛紹這話一說,程務挺當即拍案而起,“最多不過一死而已,我便隨你去了長安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