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嗎?”獨孤諱之直輪眼珠子,“末將倒是未曾查覺。”
“御人於無形之中,這才是他的高明之處啊!”韋待價呵呵直笑,說道,“今日黎明時分在中軍發生的事情,你應該還記得很清楚吧?”
獨孤諱之點了點頭。
“當薛紹卸下寶刀和兜鍪,叫郭安下跪接令之時,你們做何感想?”韋待價問道。
“呃……”獨孤諱之猶豫,不大敢說。
“你不說我也知道。”韋待價仍是呵呵直笑,說道,“你們都很佩服薛紹的膽氣,有不少人為他的大義凜然和慷慨激昂所感動,當然也會有人覺得他很傻,居然就這樣把性命交到了敵人的手中。”
獨孤諱之沉默不語,但無疑也就是預設了。
“但當時,我韋待價除了放下成見與薛紹並肩為戰,已經沒有了別的選擇。”韋待價說道,“因為薛紹的無限崇高,已經反襯出韋待價的無限卑劣,而卑劣的人是很容易眾叛親離。如果當時我下令讓你們動手殺了薛紹,那麼我相信在場超過一半的人,會毫不猶豫的拔出刀來先殺了我。這還不算已經被虞紅葉收買了的三千拓羯。”
“突厥大軍壓境我軍節節敗退,此情此景,拋棄私怨聯合抗敵,的確是大勢所趨人心所向。”獨孤諱之總算是說出了一句心底話。
“對。”韋待價點頭,“薛紹瞭解我的處境,瞭解朔方軍將士的性格,也把當前的局勢看得一清二楚。所謂以德為劍,並不是像儒生們那樣憑藉滿嘴的仁義道德,妄想紅口白牙的去說服他人,而是真正能夠準確把握眾人的心理,將人心的力量化為自己所用。也就是剛才你說的——人心所向。”
“末將好像有點明白了……”獨孤諱之作恍然大悟狀的點頭,“難怪他敢孤身一人跑到夏州來,還意圖憑藉一己之力力挽狂瀾。人心所向、以德為劍,就是他最大的本事!”
“這也正是,武太后最大的本事。”韋待價嗬嗬嗬的連笑了幾聲,“人人都知道薛紹是裴公門生,但又有幾人明白,其實薛紹從武太后那裡,學到的東西更多呢?”
一夜賓士未停,就連威龍這樣的寶駒都累得有些跑不動了,薛紹總算願意停下來讓眾人歇一歇馬。
虞紅葉累壞了,下馬之後就靠著一顆大樹昏睡了過去。薛紹走過來,取下身上那一領快要被撕成布條了的披風,輕輕給她蓋上。
“這是一個好女人。”媚羅剎的聲音從薛紹身後傳來,“連我都為她動心了。”
薛紹回頭看了媚羅剎一眼,這女人現在真成了“羅剎”,從頭到腳全是血,幾乎沒有一處乾淨的地方。
看到她能活著回來,薛紹心裡稍稍心安。但是沒有搭話,徑直走到另一顆樹邊坐下閉目養神。
媚羅剎走過來挨著薛紹坐下,肩膀擦著肩膀。
“又死了一百多號人。”她說道,“但突厥人死得更多。拓羯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
薛紹朝旁邊挪了一挪,她便順過來擠了一擠。
薛紹睜開眼睛看著她,“要在這裡洞房嗎?”
“只要你願意,我是沒有意見的。”媚羅剎哧哧的笑,媚勁和騷|勁又都出來了。
薛紹苦笑了一聲,繼續閉目養神。
“男人,你怎麼一直不問,我要你答應的事情是什麼?”媚羅剎說道。
“那肯定是一件我能夠辦到的事情。”薛紹閉著眼睛說道。
“當然,我可不會傻到,要你替我去摘一顆天上的星星來。”媚羅剎說道,“趁我還能張嘴說話,我必須要親口告訴你。”
“說吧!”薛紹閉著眼睛淡淡的道。
“我請求你,等戰爭結束之後,三千拓羯當中如果還有活著的人,你能不能讓他們從此成為大唐的子民?”媚羅剎說道。
薛紹睜開了眼睛,驚訝的看著媚羅剎。
“別這麼看著我。”媚羅剎淡淡一笑,“我承認我想和你睡覺,但是睡覺這件事情,遠沒有我的弟兄們下半輩子的命運來得重要。”
“這件事情,韋待價也能辦到。”薛紹說道,“你為什麼沒有求他幫忙?”
“我每天都在求,求得我想吐,求得我下面都疼了。”媚羅剎笑了一笑,說道,“別以為只有你的心裡,才裝著你的袍澤弟兄們。拓羯騎兵把每一個同伴都視作親人。親人,你懂嗎?”
薛紹微微皺眉凝視著媚羅剎,點了點頭。
“你不懂。”媚羅剎呵呵一笑,拍了拍屁股站了起來準備走,“在你們這些達官貴人們的眼裡,我們這些流浪四方為錢而戰的胡人傭兵,只是最低等的牲畜。高高在上的貴族,怎麼會懂得牲畜的心思呢?”
“我答應你的條件。”薛紹在她身後說道,“戰爭結束之後,我會讓你們成為大唐的子民。你們可以結束流浪的傭兵生活,像每一個大唐的良民那樣,從此安居樂業成家生子。”
媚羅剎停了一下步子,轉過身來對薛紹笑嘻嘻的道:“真希望,我能活到你兌現諾言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