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諫和城頭的五千將士,全都看著艾顏。
艾顏也看著他們。
緩緩的抬手,艾顏手中的金紅大馬鞭幾經猶疑,最終還是指向了城頭。
突厥大軍如同颶風在大海之中翻起的怒濤,鋪天蓋地的湧向雲州這一仞孤城……
兩日後,晴,但有大風。
薛紹所部朔方軍騎兵,距離朔州不過百里之遙。前方假扮突厥騎兵的張仁願所部跳蕩軍,也已經去除偽裝回歸了本部。全軍兩萬五千人緊急休整,為隨時可能遭遇的硬仗養蓄體力。
怒嘯的西風,吹在崇山峻嶺之間嘯響連連,有如上古巨獸在兇猛咆哮。
薛紹走到了較高之處坐在一塊山石之上靜靜的看著遠方,神色有些疲憊,眼神非常的冷肅。
“報——少帥,郭將軍親自送回緊急軍情!”
薛紹頓時精神一振,“叫來!”
在幾名薛家部曲的努力攙扶之下,體力早已透支的郭安踉蹌上前,險些一頭栽倒在薛紹面前。
“兄弟,這是怎麼了?”薛紹連忙親自動手將他扶住,問道。
“兩日前,雲州……陷落!”郭安說完這句瞬間失力倒下,就如同一根始終崩緊的弓弦突然斷去。
“趕緊搶救!!”
薛家部曲當中,不乏精於醫術的能人左右隨行充當薛紹的私人軍醫,他們匆忙將郭安扶到一邊安置搶救。所幸郭安只是力竭暈厥,並無性命之虞。
薛紹看到郭安的腳底全是新結出的血痂,一層壓著一層,有些地方已經能夠見到骨頭,怎是一個觸目驚心了得!
雲州距此數百里,其中盡是難行的戈壁荒漠與崇山峻嶺,還有無數的突厥敵人,斥侯絕對無法縱馬疾奔。兩天的時間,郭安不僅翻山越嶺疾行數百里,還準確的找到了薛紹所在的位置,絕對稱得上是一個奇蹟!
兩個時辰以後,郭安如同不死鳳凰一樣,悠然的睜開了眼睛。
薛紹就在他的身邊,“兄弟,你受苦了!”
郭安斗然爆起死死抓住薛紹的雙袖,瞪大了眼睛聲嘶力竭的吼道——“少帥,你一定要給李文諫都督和雲州的袍澤們……報仇血恨!”
“兄弟你別激動,慢慢說!”薛紹一揮手,部曲連忙捧上一碗清淡的肉湯餵給郭安來喝。
郭安死死按捺住性情,喝下了這碗肉湯,眼淚卻一直沒停的就在流淌。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薛紹耐心的小聲問道。
郭安平息了情緒,對薛紹娓娓說開。
原來,突厥二十萬大軍寇犯雲州,一連二十七日死不盡絕的攻打。雲州守將李文諫率麾下一萬二千五百名將士死守邊城,寸步不讓。二十七天之內,突厥人發起大型的猛攻七次,中小型的攻擊不計其數。最後一戰時,突厥人舉營而出,並在陣前搞了一出“活祭誓師”。
“怎樣的活祭誓師?”薛紹問道。
郭安雙眉緊皺死死盯著薛紹,緊張的劇烈喘息,壓低了聲音說道:“少帥一定想不到,是誰主持了這一場活祭!”
薛紹的眉頭也皺了起來,“莫非是……艾顏?!”
“不止有艾顏,她還抱了一個剛出生的孩子!”郭安深吸了一口氣,“我打聽得來,那個孩子是艾顏在祭拜突厥的軋犖神山之時,夢中受孕所生下的……突厥人說那是戰神賜子,艾顏讓他隨了母姓,取名為克拉庫斯意為‘神鷹’。鷹對突厥人來說就像是我們的鳳凰,意指他是——神之子!”
“神之子?”薛紹的眼神頓時滯住了。
“少帥,那會不會是……”郭安欲言又止,神情緊張。
薛紹連連眨動了幾下眼睛,飛快的一擺手,“說戰況!”
郭安緊張的點了點頭,說道:“當時李文諫麾下只剩五千殘兵,何以抗拒二十萬突厥大軍的攻擊?李文諫家中老幼數十口全都上了城頭,與李文諫一同守城。城破之時,所有云州守將無一逃亡、無一投降、無一生還!李文諫全家舉火自焚,發出了雲州長城最後一朵示警的烽火!”
說到這裡,郭安雙眼通紅,悲憤的哽咽起來,“突厥人衝進城關之後,把李文諫全家老幼和所有陣亡唐軍將士的屍骨收攏起來,用大刀剁碎絆弄一番,拿去餵給了他們的獵犬!……可憐我大唐萬餘英烈,竟死無葬身之地!”
薛紹慢慢的站起了身來,靜靜的凝視著東方,陷入了徹底的沉默。
“少帥,此仇不報,英魂何安?!”郭安錘地痛哭,好多將士都圍了過來。
“他們的英魂,已然化作烽煙飄向了各自的家鄉,魂歸故里!”薛紹出奇的平靜,抬頭看著頭頂的蒼穹,說道,“終有一日,我會用十倍、百倍的仇人之頭,去祭奠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