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官!”
紫陌大聲喊他的名字,卻只聽得裡面的人瘋了一樣哭喊,絲毫不回應。黑霧中突然跑出來一個人。他渾身血紅,雙眼渾濁,竟是千官。
千官身上沒有傷口,只是他的眼睛哭得紅腫,撲通一聲他跪在閻宋腳邊,嘶啞道:“求求黑衣大人救救偶兄吧,他替我擋住了黑東西,他快死了快死了……”
閻宋拉起千官往身後退,瀰漫的黑霧漸漸散開,偶師從霧中走出來。他步履沉穩,雙目炯亮地看著地面,走著走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一口鮮血噴射而出,身旁的人偶染成嫣紅。
低垂的頭抬起來,偶師的眼神與滿身的血汙格格不入,他目光堅毅道:“我還沒死,區區一個楊氏能奈我何……“
“即使是神明要我死我也死不了……當年那群該死的道士折磨我,讓我跪在無上的神明前賠罪……我親手毀了神像,我踩在他們的信仰上一把火燒死了所有人哈哈哈……”
原來是偶師做的,紫陌心道。
在心魘之中,她注意到神像的裂痕,原本只以為是道士疏於管理修繕疏漏,直到神像倒塌的那日,她在滿堂碎石裡看見金屬光澤,一顆銅釘。
這件事情一直埋在她心裡,時間一久她便把這事忘了,卻沒想到是幼時的偶師在神像裡動了手腳。原來那不是個意外,釘進神像的銅釘才是神像倒塌的真實原因。
偶師跪在地上大放厥詞,又是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偶兄!偶兄!”千官被閻宋拖住,他怎麼掙扎也逃脫不了閻宋的禁錮,只能眼睜睜看著偶師跪倒在地上虛弱吐氣。
楊氏一招不成,於是幻化成無數黑團無孔不入,它叱吒在所有人身旁,無休無止在哀嚎,似乎在無盡的狂歡裡翻滾,它的笑聲幾乎成了紫陌的陰影。
“楊氏,我困你三年五載折磨你拿你尋開心,現在我厭倦了玩夠了,咱們一起下地獄吧哈哈哈……”說罷,偶師抹了抹嘴角的血跡,他撿起地上的提燈,所有人偶頓時開始嚎叫。
紫陌擔憂地盯著人偶們,不過它們似乎並沒有徹底發狂,而是溫順地聽從偶師的調控。偶師只命令人偶攻擊飄忽不定的楊氏,人偶對他們三人視而不見。
閻宋用攸關作結界,小閻王伸手一攬把她和千官帶進結界。這場紛爭她看在眼裡,心裡卻不知道是什麼滋味,解鈴還須繫鈴人,這些總歸都是要結束的。
直到所有都靜止了,攸關收進閻宋腰間。千官衝出結界撲向地上的偶師,屆時楊氏已魂飛魄散,偶師滿身血汙,他靠在破布上淺淺吐出最後一絲氣息。
偶師輕輕抬起手,提燈從他手腕上滑落下來。千官坐在偶師身邊,紅著眼把提燈放進偶師懷裡,“拿好你的東西,我在樓閣外面救了你一次,你剛才替我擋楊氏一次,我們誰也不欠誰了,你別裝死趕緊起來……”
偶師打量懷裡的提燈,忽然把提燈放在手心上細細地看。這個舉動不得不讓紫陌對他多了一分警惕。
提燈這個邪乎的法器,關乎著太多人的性命,無論被吞噬成為人偶的看客,還是逞星閣的被關者。
偶師忽然笑了,他手上凝起一絲靈光,頃刻提燈便粉碎在掌心裡,曾經不可一世的法器如今像粉齏一樣被他拋在地上。
“這個破燈害得我真慘,我自小無父無母,不受神明眷顧也不討人們喜歡,我的人生已經夠苦了,我不要這個破燈了。”
提燈幻滅的瞬間,人偶們動作一怔紛紛停了下來,慢慢地所有人偶的臉色開始好轉,相信要不了多久,被吞噬的人偶們就會恢復如初了。
偶師的舉動讓紫陌出乎意料,她不禁多看了偶師兩眼。心魘中那一番經歷,她和閻宋只是作為一個過客,他們匆匆地來匆匆地去,而那些經歷全部都是偶師活生生的過去。
偶師真正的過往中只有他自己,有時候她都忘了偶師也是一個少年,比千官只大出一個月的少年。
千官抱著閻宋的大腿,求閻宋救救偶兄,卻只得到一句冰冷的斷言, “他已是強弩之末,活不了了。“
千官用袖子擦乾淨偶師的臉,那個白皙的白衣少年又出現在他眼前了。偶師看著千官,道:“你別哭,我早就知道自己活不長久,拉了那麼多人陪葬,我死了也不虧……你上次說你家的長憑花很好看,長憑花開,清明皆……”
話音未落,偶師的笑容永遠凝固在臉上,溫潤的眉目,恍如花下的明媚少年,只是這少年一去不再復返。
“長憑花開,清明皆顯……清明皆顯……”千官喃喃自語,他雙手捂住偶師血紅的衣衫。
漸漸地他手中一空,懷裡的人散成點點亮光飛入戲臺,千官伸手去抓什麼也沒有了,他從地上爬起來不死心地追進戲臺上,再回來時他展開手心。
手上一縷細微的魂氣,他抓住了偶兄殘留的最後一絲存在,片刻之後魂氣流轉化成一隻白色的蝴蝶,白蝶親暱地繞著千官飛。
“這縷魂氣是他最後的殘餘,竟然沒有消散而化成了其他的生靈,看來偶師對這個世間還有一分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