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上了年紀的人,總不自覺就會和人多說,尤其愛話說當年,百歲老人樓建國獨居多年,孤單的緊,此番一開啟話閘子,立時陷入了回憶,開始娓娓道來。
“那會兒我年紀雖然小,但是長征路上也沒少見過血和屍體,這些東西對我來說早就見怪不怪了,但是那天晚上我居然從來沒有感到這麼恐懼過,總覺得周圍黑黑的有什麼東西在吹冷風,大夏天的竟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我迷迷糊糊地聽到有人在小聲說話,嚇了一跳,神志一下就清了,我拗起身來一看,發現詹娃子居然站在灶頭邊……對著那口大黑鍋說話!
我當時就嚇了一大跳,一開始以為詹娃子在夢遊了,嘰裡咕嚕在說,我聽不清他在講什麼,好像說要把什麼東西挖出來。
然後,我就看到他慢慢轉過身,要往門口走。
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非常害怕,因為詹娃子的樣子,非常慌(可怕),他就瞪著大一雙眼睛,一眨也不眨,眼珠子還在冒灰光,走路的樣子很僵硬,就像個牽線的木偶一樣,根本一點都不像個人啦!
那個時候我就知道,詹娃子不是在夢遊,他跟著了魔一樣,開啟門走出去了。
我年紀雖然還很小,但是人很倔,堅持認為遇到事情應該自己解決,詹娃子的爹孃白日裡招待我們大部隊忙上忙下很勞累,我也就沒忍心把兩老吵醒。當時我非常害怕,但是我又擔心詹娃子,所以我就偷偷摸摸跟著他出去了。
那個時候的農村不像現在,到處都是很散的土坯房,沒有像現在這麼房子挨著房子,村裡很空曠,地廣人稀,到處都是田野,然後嘛黑燈瞎火又沒路燈,我就那麼跟著詹娃子走在沒有人家的爛泥路上,心裡多少慌(害怕)都不知道。
你是不知道,那個時候我有多緊張,本來想去找幾個同志一起照應,但我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就怕一去叫人,回來就找不見他,只好一個人跟著他出了村子。
出了村子以後,他就一直往山裡走,我印象很深的是那片山上很多那種有毛刺的樹梢,我穿過那片樹叢的時候身上被劃出了好多血印子啊。
但是詹娃子對這些一點都沒有反應的,他好像失去了知覺,痛都不知道痛,就只管往前面走,被石頭絆倒了,又直挺挺站起來繼續走。
我跟他一路,走了很遠很遠,我估計少說有個十七八里的山路,我一個跑長征的都走得腿發酸了,他還一點事情都沒有。
到了一片基本上沒人去的毛竹林,他終於停下了腳步。
然後,我就看他在一個泥坑裡挖,就用兩手刨啊,挖啊,也不知道在挖什麼東西。
我走上去一看,他兩隻手都刨出血了,指甲蓋都翹起來了,他還不知道痛,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瞪著眼睛在那邊挖。
我叫了他好幾聲,他也沒反應,我不知道他要幹嘛,但是實在不忍心看他那個樣子,然後我也幫他一起挖。
挖了老半天,你曉得我們挖到什麼東西了嗎?
挖到一具屍體啊!
那具屍體早都爛的不成樣子了,就看到穿著碎花衣服,長頭髮,才知道是個女人。
我當時嚇得整個人站都站不住了,不是說怕死屍,關鍵是這個事體,太個嚇人了!
你說個詹娃子好端端的覺不困,大半夜跑二十里路到深山裡頭挖這麼個死屍,邪門不邪門的?
挖出那個死屍以後,詹娃子就跪在爛泥堆裡,對著那個死屍講話,我想把他拉起來,結果他倆膝蓋跟生根了一樣,怎麼扯都扯不動他個人。
當時我嚇得連夜又逃回村子裡找人幫忙,我們營長也很重視,親自帶著二十幾個同志和詹娃子的爹孃,天還沒亮就一道回來找他。
後來我們幾個人硬生生把詹娃子扛回家裡的,把那個女屍麼原地埋葬,給她立了個無字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