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二年冬,漢太保李弈自晉壽1舉兵反,蜀人多從之,眾至數萬。漢主勢登城拒虞,弈單騎突門,門者射而殺之,其眾綿潰。勢大赦境內,改年嘉寧。勢驕淫,不恤國事,多居禁中,罕接公卿,疏忌舊臣,信任左右,讒謅並進,刑罰苛濫,由是中外離心。蜀土先無獠,至是始從山出,自巴西至犍為、梓潼,佈滿山谷十餘萬落,不可禁制,大為民患。加以饑饉,四境之內,遂至蕭條。
引言摘述
“你們還是反對嗎?”桓溫環視一遍跪坐在周圍的部下,益州刺史周撫、龍禳將軍朱燾、南郡太守譙王司馬無忌、徵虜將軍監沔中軍事領義成太守劉惔、督江夏、隨、義陽三郡軍事、建武將軍、江夏相袁喬、安西將軍長史範汪、參軍毛穆之、龔護、孫盛、周楚等人坐在那裡神情各異,卻都沉默不語。
已經列席過好幾天“軍事擴大會議”的周撫、朱燾、司馬無忌、範汪、毛穆之、龔護、孫盛、周楚等人都是反對人士。
剛才他們已經又重申過一遍反對意見。西征多派兵則恐怕會造成荊襄兵力空虛,要是北趙乘虛南下,直取荊襄,佔據江上,那下游的晉室就危在旦夕了,這荊襄一干人等就是千古罪人了。少派兵吧又恐怕沒有十足的把握,偽漢已經立國數十年,歷經數代君主了,不是那麼好欺負的,到時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大敗而歸的話,不但荊襄戰區實力大減,桓溫自己在朝野上下的威望也會丟得一乾二淨,眾宵再群起攻之,後果可想而知。
道理已經講的很清楚了,但是這位安西將軍還是********想西征,天天照常開會,開會就只說這個老話題,什麼意思誰聽誰知道。即然老大和大家的意思不一樣,大家該說的都說完了,也不好再緊逼了,再說下去就是和領導對著幹了。可是順著領導派兵西征吧,這事太重大了,誰也不敢擔這個干係。於是大家只好坐在那裡不好說話了,用沉默來表達自己的意思。
和曾華差不多時間趕到的劉惔和袁喬卻反應不一。劉惔正坐在桓溫的左下首,腰背挺直,可就是雙目微閉,雙耳不聞周圍事,一副萬事關老子屁事的名士模樣。
而袁喬坐在那裡,一臉的沉思,消化剛知道的資訊。在獨自想了一會之後好像想明白了什麼,在大家還在沉默的時候,突然抬起頭準備開口說話了。
不好,要是袁喬也開口反對西征伐漢,桓溫這面子今天就算交待在這裡,而西征大計可就不知要拖延到何時了。袁喬和劉惔可是桓溫屬下的左膀右臂,是荊襄地區最大的兩位地方實力派人物。
去年桓溫赴任江陵,都督荊襄,開門兩件事就是委好友劉惔為徵虜將軍,把自己已經去世的好友、前都督江荊司雍梁益六州諸軍事、安西將軍、荊州刺史、假節,先康帝國舅庾翼(也是桓溫的妻舅)的兒子庾方之從監沔中軍事領義成太守的位置上替換下來,然後再委袁喬為建武將軍、督江夏、隨、義陽三郡軍事、領江夏相,這才算是在庾家經營了數十年的荊襄地區站穩腳跟。後來加上心腹愛將曾華統領六萬屯民,組建長水軍;駐武當的梁州刺史司馬勳(他最可憐,空職一個,又沒有什麼兵馬,更得不到桓溫的器重,這次連參加軍事會議的資格都沒有)響應投靠;諸弟眾心腹佔據要職,桓溫的位子變得穩固起來了,這才開始悄悄清除庾家勢力。
當年庾翼和他哥哥庾亮為了控制荊襄地區,也是用的這一招。先是委親信為督江夏、隨、義陽三郡軍事江夏太守,然後藉口北伐從武昌(今湖北鄂縣)移駐襄陽,然後將當時的監沔中軍事領襄陽太守桓宣(跟桓溫沒啥關係)改任司州刺史,從襄陽趕了出去,這才算是真正佔據了荊襄地盤。
而桓溫依例除都督府兵、南蠻校尉府兵及諸州郡兵外,尚有其它兩支特殊軍隊,一為駐守襄陽的監沔中軍事領義成太守劉惔的邊軍,二為治安陸的督江夏、隨、義陽三郡軍事、建武將軍、江夏相袁喬的邊軍。只要這兩人不同意西征,估計桓溫調兵遣將要麻煩很多。
由此可見劉惔和袁喬因為他們身上的官職,加上和桓溫的私人關係,在整個荊襄官場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不是周撫、朱燾等人能比的,對這次西征決策也有著一錘定音的關鍵作用。
劉惔已經擺出一副你愛咋辦就咋辦的樣子,看上去不偏不倚,保持中立,桓溫和反對的下屬都不能從劉惔那裡得到自己想要的支援。那麼袁喬的意見就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曾華不知道袁喬想要發表什麼意見,但是為了保險起見,他開口搶先說道:“都督大人,屬下聞經略天下大事,自非凡人常情所能及,智者瞭然於胸中,而不必待眾言皆合。今為天下患者,胡、蜀二寇而已(指北方後趙和蜀地的成漢)。蜀地雖險,卻較羯胡為弱。都督欲圖之,宜先取其易者。李勢無道,臣民不附,且自恃險遠,戰備不修,正是攻襲的絕佳良機。可選精卒萬名輕裝疾馳,等敵覺之,我已經逾過其險固隘口,長驅腹地,李勢可一戰而擒。再者蜀地富饒,人口繁庶,昔日諸葛武侯恃此抗衡中國,如能佔之,實為國家大利。”2
曾華此話一說,桓溫不由連連擊節,大聲叫好。真不愧是我的貼心小棉襖,開完會一定獎給你一朵大紅花。
桓溫提出西征伐蜀是頗有深意的。當年他和妻舅庾翼相互勉勵,意圖北伐。當年庾翼誓言北伐,移駐襄陽時,就曾以時任琅邪內史桓溫為“前鋒小督”假節入臨淮,與相呼應。現在自己接替庾翼佔據荊襄大權,桓溫更希望能實現以前立下的北伐大志,但是實現這個目的就必須要有足夠的權力。
但是桓溫已經察覺到現在朝廷已經有不和諧的聲音出現。
永和初年,方鎮勢力以徐、兗褚衷和荊、梁桓溫為重。
褚衷以後父為徵北大將軍,其職銜軍號表明,朝廷意在以褚裒徐、克之重經略北伐軍務,不讓他人插手,以避免他人以北伐之名,挾北伐之功,形成覬覦。徐、兗自郗鑑以來,一直是衛戍京師的重鎮,褚裒以都督徐、兗而為徵北,是集衛戍與北伐二任於一身。
而桓溫卻坐鎮荊襄,替代庾翼,將曾經威脅過建康的庾家勢力從上游清除乾淨。
永和二年何充死後,會稽王司馬昱居中輔政,漸漸發現桓溫在清理庾家勢力的同時慢慢發展起來,可能比以前的庾氏更難駕馭。於是以名士殷浩為為建武將軍、揚州刺史,主揚州,意在借其名望以穩定政局,制約上游。
看來那些清貴們不願意看到自己這個濁官佔據江上,盡掌荊襄兵權。桓溫想到這裡,心裡不由暗自嘆息,難怪敘平曾對自己感嘆過,當權者防內異遠勝於御外敵。
但是桓溫卻不甘於此,他決心要鞏固現在的位子,繼續爭取更高的權力,建立更大的功業,因此他必須用戰功去立威。但是現在能用兵的只有兩個方向,北伐吧,力量還不夠,時機未到。那就只有西征了,“欲圖之,宜先取其易者”,敘平這句話說的好呀!
曾華站出來替桓溫的西征大計說話,而且講出的道理又有理有據,讓眾人無話可說。曾華剛才的講話就如同一塊重重的砝碼,往桓溫和西征一側放去。
但是曾華知道,這還不夠,自己必須還得加碼。
“諸位勸阻都督大人伐蜀的主要原因,是恐我軍西進,羯胡趁隙窺覦攻掠。然羯胡突聞我軍萬里遠征,卻不知是真是假,但必認定我內有重備,定絕不敢妄動。縱有險犯,沿江衛戌諸軍未動,足以拒守,必無後患。”
“而且我一直在注意北方羯胡動向。據探子回報,五月,西平忠成公張駿薨,世子重華繼之。張氏素忠朝廷,孤懸西涼,附偽趙之背,歷為石胡眼中刺。今西平公年幼,石胡豈不趁此西攻。據聞,石胡已遣將軍王葆擊武街,涼州刺史麻秋、將軍孫伏都攻金城,涼州震驚。此滅西涼之際,石胡自無暇南顧。就石胡而言,西北之急甚於南方。”
“另北趙東北有北燕慕容,其狼子野心已赫然顯世。其王慕容皝以為古者諸侯即位,各稱元年,於是始不用我晉室年號,自稱十二年。北燕所圖者必是南下北趙,入主中原。趙王石胡使徵東將軍鄧恆將兵數萬屯樂安,治攻具,為取燕之計。燕王皝以慕容霸為平狄將軍,戍徒河,兩軍對峙已經年,如此兩者,北趙羯胡何有餘力南顧呢?”
這時,曾華突然站起身來,慷慨激昂道:“都督,曾不才,願為前驅,躬當矢石,領三千子弟為大軍開路搭橋,以為前鋒。”
曾華的話象洪鐘一樣響徹整個議事廳,讓在座的所有人都聽得目瞪口呆,就連似乎已經羽化成仙的劉惔也睜開眼睛,精光灼灼地盯著慷慨激昂的曾華看了許久,最後滿意地又閉目修仙去了。
曾華的話也象颱風一樣,將剛剛還籠罩在議事廳上空的反對西征濃雲徹底地吹散了。眾人想到了曾華或許會支援桓溫西征,因為大家覺得這兩人頗有點惺惺相惜的感覺,但是大家卻萬萬沒有想到曾華不但高調支援桓溫西征,還有據有節地說出如此多的理由,從蜀漢分析到北趙,從西涼分析到北燕,所有會影響西征的因素都被考慮分析,絲絲相扣,聽上去幾乎是無懈可擊。
桓溫強忍著心中的喜悅,環視一眼坐在周圍的眾人,看到無人出言反駁,於是轉到袁喬身上,朗聲問道:“彥叔,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