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媽話音落下,那薛蟠悶聲回道:“若事事都問張管家,那兒子何時能頂門立戶?”
薛姨媽為之一噎,便聽薛蟠繼續道:“兒子與那梁管事見過幾回,其中兩回都見那賊子從義忠老親王府出來的,前日又領著兒子往王府點驗了楠木,誰知竟是個假的?”
“你——”薛姨媽一時無語。
那可是七千三百兩,便是放在薛家也讓人肉疼。薛父在世時,薛家頂著皇商的名頭,營生撒遍大江南北。這內中既有專供內府的木材,又有薛家自個兒的當鋪、藥材、布匹、綢緞、壽器。
外人只道皇商好做,傳聞‘豐年好大雪’,可這內中難處又有誰人知?旁的營生有賺有賠暫且不提,單說那木材一項,純純是賠本賺吆喝。
賬面上木材一項薛家自是小賺一筆,可內府上下跟個無底洞似得,總要上下打點了。
說白了,那皇商就是一頂保護傘,有了皇商底子,薛家四下經營少交稅不說,還能免了地方攪擾。
因是這木材一項,從來是明賺實虧。也虧得薛家有各處營生填補,不然薛父在世時薛家又哪裡有這般名號?
奈何薛父生前就瞧出薛蟠不是營商那塊料,又素來不讓薛姨媽插手外頭營生,加之薛姨媽將王家女子的手段學了個十足,導致十幾年下來薛家大房再無庶出子弟。
於是乎薛父一去,薛家大房就沒了頂樑柱。其後薛蟠又在金陵惹了官司,莫名其妙就成了活死人!
什麼叫活死人?那衙門報了薛蟠暴病而亡,黃冊、戶牌上早就勾去了,名義上當世再無薛蟠此人,可不就成了活死人?
他這一成活死人不要緊,薛家大房頓時惶恐不可終日。這年頭可不似陳斯遠前世,薛家明面上只餘下母女二人,其餘幾房又怎會放過到嘴邊的肥肉?
講究些的,挑一房子嗣過繼了,贍養薛姨媽,再將寶釵嫁出去,大房餘下的家財盡歸那人所有——好歹大面上過得去;不講究的,直接登門索要,將大房產業收回宗族。
於是乎薛家一看不對,這才急吼吼往京師而來。薛蟠一案,薛姨媽自然求了親哥哥王子騰,那王子騰幾番書信來回,前任金陵知府拖延一年不說,後任知府賈雨村竟判了薛蟠暴病而亡,這裡頭能沒蹊蹺?
薛姨媽或許糊塗,寶釵卻是個靈醒的。於是來京路上,母女兩個幾番計較,這才定下投奔賈家之策。比照心思不明的王子騰,賈家好歹要強上一些。
這一到京師不要緊,過不多久那四下的掌櫃便欺瞞起來。各處叫苦不迭,每歲出息一減再減,到得如今不少鋪面竟是在虧本。
今年寶姐姐幾次言說,薛姨媽已動了典賣鋪面的心思,不想呆霸王就惹出了這等事兒來。
七千三百兩啊,算算大半年出息沒了,薛姨媽又豈能不心疼?
她待要再行開口叱責,一旁的寶釵便道:“媽媽,哥哥也是一番好心……只是識人不明,這才著了道。”頓了頓,看向薛蟠道:“哥哥,往後可不好自行其是,凡事須得與張管家商議著來。”
薛蟠悶聲應下。
寶釵又道:“事到如今多說無益,須得想法子找補。”
那薛蟠就道:“我這就去舅舅家——那巡城兵馬使出自舅舅門下,有其幫襯,我就不信尋不見那狗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