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個陳青山!”
探春贊罷忽覺不妥,卻也不曾道惱,只是熱切地看著陳斯遠。
陳斯遠略略錯愕,笑道:“當不得三妹妹謬讚,倒是這青山一號頗得愚兄心意。”
探春道:“詩以寄情、言志、隱喻,遠大哥此詩激得人胸中意氣鼓盪,乃是頂頂的好詩。料想來日詞林必有遠大哥一席之地。”說罷又屈身一福,略略靦腆道:“小妹僭越了,遠大哥原諒則個。”
隨即紅著臉兒又退了回去。
待其落座,陳斯遠這才捧起茶盞來與惜春說上幾句,偶爾又與二姑娘迎春說上一句。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倒是將彼此過往說了個大略。聽得陳斯遠身世可憐,三女皆唏噓不已。
尤其是那惜春,好似感同身受。她好歹還有榮國府收留,這陳斯遠卻被逼得遠走他鄉,有家不能回。小姑娘心下起了同病相憐之心,不覺便親近了幾分。
探春蹙眉道:“遠大哥既是嫡長,何不將此事鬧將出去?到時且看那繼母如何收場。”
陳斯遠苦笑道:“三妹妹不知,那繼室家中算得上揚州一霸,愚兄鬧了兩回,第二回更是險些身死……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得不先謀功名,再尋報復之機。”
“原是這般——”探春尚小,有心說不若求了大太太與大老爺,隨即又覺不妥。那大太太在大老爺跟前唯唯諾諾,哪裡敢張這個口?再則都說縣官不如現管,這些年不知多少京師外放出去的過江龍在地方上折戟沉沙,便是大老爺賈赦有心幫襯,此事只怕也是難為。
因是便嘆息一聲,倒是一旁的二姑娘迎春寬慰道:“遠兄弟詩才脫俗,料想文章定是好的,潛心考取功名方才是正理。說不得待遠兄弟來日取了功名,此事便迎刃而解了呢?”
陳斯遠笑著朝迎春拱拱手:“二姐姐所言在理,我也是這般想的。”
目光略略觸碰,迎春趕忙垂下眼簾避開。探春瞥見東梢間書房裡鋪了半滿,喜道:“遠大哥好多的書冊,也不知有沒有那等有趣的閒書。”
陳斯遠納罕道:“妹妹在府中還缺書看?”
探春苦惱道:“我們姊妹如今隨著大嫂子讀書,學的不過是女四書罷了。還是前一回寶姐姐來了,才問寶姐姐借了一些書來觀量。”
陳斯遠便道:“那倒是巧了,我以往只愛看些閒書,三妹妹若是有鐘意的,只管拿回去翻看便是。”
探春頓時大喜道謝,過得一盞茶光景,果然往書房裡走了一遭,借了幾冊《古今小說》。
又略略坐了一刻,迎春便道:“今兒個是鳳姐姐生兒,昨兒個老太太發了話,鳳姐姐又在一旁求了情,大嫂子這才讓我們姊妹鬆快一日。料想這會子鳳姐姐已拜過了各處長輩,咱們也須得回去送賀禮了。”
探春也道:“遠大哥,我們就先走了,待來日再來拜訪遠大哥。”
“稍待,”陳斯遠道:“倉惶離鄉,也不曾掃聽府中人口,倒是預備了些物件。今兒個既然撞見了,正好將禮物一併送了。”
迎春急切道:“這……我們姊妹也不曾預備賀禮,遠兄弟不必這般客套。”
陳斯遠一邊往西梢間走,一邊回道:“不是什麼值錢的物件兒,也就瞧個新鮮罷了。”
說話間他進了西梢間,探春便與迎春說道:“是我魯莽了,不過遠大哥心胸廣闊,二姐姐若是過意不去,回頭兒預備一份回禮便是了。”
惜春頷首道:“剛好繡了條腰帶,本待明年生兒送給寶二哥的,如今倒是能騰出來先送給遠大哥。”
探春打趣道:“四妹妹倒是會偷懶,也不怕寶二哥知道了心下不喜。”
惜春笑而不語。寶玉連二姐姐、三姐姐都不曾放在過心上,早先只對那林姐姐上心,如今林姐姐不在又隔三差五便往梨香院跑,又何曾在意過她這個妹妹?
思忖間陳斯遠業已回返,手中提了個小巧包袱,放在桌案上鋪展開來,先行露出了一套矮墩墩、圓滾滾的福祿壽三星。其後又露出三件兒栩栩如生的青花瓷美人來。
陳斯遠道:“早年有北客帶了津門泥人,我瞧著稀奇,便也學著開了私窯燒了一些,誤打誤撞的倒是燒出了青花。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且挑著可心的選一件兒吧。”
迎春心下原本推拒,待看見其中一青花美人趺坐手談,頓時那婉拒的話便說不出口了。
惜春到底差著年歲,驚呼一聲便到了案前,抄起一具樹下觀畫的青花美人愛不釋手,觀量半晌,又小心翼翼道:“遠大哥,這物件兒果然送我了?”
陳斯遠笑著頷首:“大丈夫一言既出,哪裡還能作假?”
惜春便喜滋滋將其捧在懷裡,道:“謝過遠大哥,來日我便回禮。”
探春嗔看了惜春一眼,上前便瞥見當中那山間舞劍青花美人,頓時也挪不開眼兒了。她確是個爽利的性子,選了那青花便笑道:“這件兒我瞧著親切,多謝遠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