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方過,京城出現熒惑紫薇的天象,內廷上下人心惶惶。
比及正旦祭祖,皇太子奉旨擺供,剛把銅盤放上几案,身旁的供桌極為突兀地歪斜旁側,上面的鼎爐幾乎沒有任何徵兆地貼地摔落,自太上皇以下無不驚詫惶懼,都不明白列祖列宗究竟要傳遞怎樣危急的訊息。
同樣的事例曾經出現在太祖皇帝駕崩的當年除夕,陪祭的康親王變著音呼喝道:“快傳欽天監!”
檻外的宗親中極難覺察地出現了一張詭異的笑臉,監正監副氣喘吁吁地趕到御前,察究現場推演天象後推讓著回話:“求陛下恕臣死罪!”
永泰帝揮了揮手:“予將耳順之年,社稷已有託付,縱獲不祥復生何憾?汝當據實回奏!”
“是!”監正猶豫片刻說道,“洪禧二年臘月二十五日熒星衝於紫薇中樞、東垣,應在陛下與太子,怕是......”
永泰帝瞪大眼:“皇帝與太子如何?”
“太上皇......”監正咬了咬牙,“天意不可違。”
“扯你鬼的昏話!”永棟上手就要把監正提起來,“皇上龍體無恙、太子年少康健,天意礙著他們什麼了?”
“王爺饒命......太上皇、太上皇救命!”洪禧皇帝的兒子們不大頂事兒,勝在有六個如狼似虎的兄弟可以助陣“打虎”,永棟一帶頭,永陽以下立刻有圍毆監正的意向,嚇得他連聲呼救,只怕一個不小心立時將小命交代在當場。
“你們退下。”當事人終於緩過神來,“朕和太子是抵於天災......還是人禍?”
監正惜字如金:“臣不知!”
太上皇又問:“可有防範破解之術?替身之法亦可。”
監正監副對視不語,眼中蘊含著極為明顯的猶豫之意。
永棟大吼一聲:“還要爺求你才說嗎?”
監副打個寒顫:“陛下,欲要衝禍,需有命格貴重、生於陽日陰月的貴人......”
主官很合時宜地推了監副一把,身後立刻捱了金椿一腳:“你想糊弄誰?”
身處虎狼堆中,外臣們全然沒有敷衍行事的資本,監正終於妥協了:“陛下,若有命格貴重、生於陽日陰月的天命鳳女清腹沐浴,在正九之日叩首萬步、跪拜千階祈禳歲星,自可免除遮蔽紫薇、損於天命的的莫大禍患。”
上皇猶鎖眉頭:“怎麼叫天命鳳女?”
監正瞄了康王一眼,小心翼翼地說:“意即皇太后、太上皇后,還有......還有朝雲長公主。”
眾人默然不語,上皇又問:“皇貴妃如何?”
監正陪個小心:“生於陽日陰月的鳳女只有皇太后老聖人與朝雲長公主兩位......”
康王便道:“有旁的法子沒有?”
監正硬著頭皮說:“只此一途、並無他法。”
避災的方子已經開出來,要不要據此抓藥就是上皇父子的事兒了。換作旁人,不用他們欲迎還拒,宗親們就得跳腳迎合:“餓上三天,讓她叩頭、讓她跪階、讓她去給天子禳禍......這樣大的福氣,一般人想求還求不來呢!”
欽天監提了兩個人選不假,實際目標卻明明白白地鎖定在了朝雲公主身上:哪怕皇太后願意為兒孫犧牲,哪怕上皇父子不怕背上千古的罵名,一個將及八旬的老太太,你讓她餓上三天頂著刺骨寒風五步一叩十步一拜地爬山祈福?她有那份心也沒那份力啊!如果中途扛不住(似乎是必然的),皇帝父子免不了災多一層罵,實在是不划算的選擇。
再把視線轉向朝雲長公主。
這位姑奶奶為什麼會有跋扈張揚的資本?一言以蔽之:她有四世保駕的大功德!如果說昔日在面對刺客時以身擋箭的行為具有回饋太宗皇帝厚愛的感情動機,自永泰帝肇始,祖孫三代的受益基本上可以單向而論。更加貼切地說,沒有昔日的朝雲公主斡旋力保,決計不會有今天的太上皇、洪禧皇帝、東宮太子,眼下遇到這樣的難題,上皇一脈是沒人能開得了口的。
沉默、沉默、再沉默。偌大的奉先殿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願意打破現在的僵局。
不知過了多久,洪禧帝極為艱難地開口說道:“生死有命,天意難違,朕無德行,闔該受兇,幸有太上皇安定朝局,縱有不孝,尚幸社稷無礙,諸卿無需傷懷。”緊跟著口傳聖諭,今日之事不許洩於外朝內廷,違逆者以犯上之罪論處。
這道旨意明顯是多餘的,哪怕在場的百十人個個守口如瓶,當事人依舊要及時聽到風聲,否則這班大戲便是白費了幕後導演的一番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