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賈母也吩咐了幾句,將旁的教養嬤嬤、粗使的婆子丫鬟等安排了一通,色色妥當之後,已是晚間。
賈母原是年老之人,習慣早睡的,當即吩咐下去,便讓丫鬟嬤嬤們伺候寶玉、黛玉兩個睡覺去了。
寶玉原是那等心無掛礙的,雖來了個林妹妹,但也不耽擱他睡去,自是安穩。
黛玉原從揚州千里跋涉而來,雖是外祖之家,到底是旁人家中,她心思又細,思及今日之事,少不得垂淚一番。雖有鸚哥勸慰,王嬤嬤並雪雁服侍,一時收了淚珠,不免也耽擱遲了。
寶玉的房中的襲人見著內裡有些光亮,悄悄進來說了兩句話,且勸且說,敘了一回,方才漸次好轉。
鸚哥原是個極聰慧極溫柔極忠誠的姑娘,從前跟著賈母的時候,心中眼中就只有一個賈母,如今知道賈母已是將自個兒與了林姑娘,日後自己生死榮辱便都隨著林姑娘的,心中眼中就只有一個黛玉,照顧得十分仔細周到。
黛玉年歲雖小,卻是個靈慧明白的,瞧著她言語熱切,目光柔和,待自己一應事體,比之王嬤嬤並雪雁都周全,不免也有幾分喜歡。且打發王嬤嬤並雪雁睡了去,自己吹熄了蠟燭,卻拉著鸚哥的手,一長一短,悄聲問了些賈府中的事體。
這些事,鸚哥這個家生子從小兒聽得見著的,如何不明白。雖礙於府中主僕名分,且又是新近才到黛玉身邊,有些事兒含糊過去的,但大致的種種卻說得十分明白。
黛玉耳中聽得,心中品度,雖有幾分出入,卻所差不大,倒是漸漸平復心中所想,一則又暗道:外祖母雖是好的,姑舅也是親近,只是自己到底是林家的女兒,這兒必不能與家中相比的。從此而後,竟是要額外耗費些精神方好。
第二日,黛玉吃過早飯,就帶著鸚哥、龍汐(春纖)到園子裡逛一逛。
來到一處亭子,她見左右無人,就找了個由頭,把鸚哥遣開,含笑招了龍汐(春纖)到近前坐下,問道:“那日你那一句話,說是其中是有緣故的,是什麼意思?”
龍汐(春纖)是早有準備的,知道黛玉會問,但是此時聽得黛玉這話,心下也不由得微微有些驚訝——再想不得,黛玉如此快就問及此事?
不過,黛玉本就敏感細緻,自己那一句話又是透出深意來,她問及倒也不算十分奇怪。
由此,龍汐(春纖)不過微微一頓,就瞧了瞧左右,方靠近了黛玉,且輕聲道:“姑娘本是細心的,怎麼就瞧不出內裡的意思來?老太太還罷了,太太想來必是細說了的。寶二爺這般,說一句冒昧的,府中誰個不知?姑娘若不提防著,只怕以後一腦門官司哩!”
黛玉當即一怔。王夫人所說之話,原不過隔了一日,她自是記得清楚。
那日雖則王夫人提及寶玉,盡是些禍根孽胎等言,但母子天性,自不是真真的咒罵。反倒是後頭的提點,竟是讓自己遠著些寶玉的。
按說這般話與母親舊日所言頗有相合之處,原她該是聽的。但母親與自己原是嫡親的母女,血脈相系,私底下略說兩句這樣的話,倒也罷了。
舅母待自己,自然不能與之相比,卻在頭一回見面就與自己說這些,且又事關表兄,著實就透出些奇怪來。
她不免抿了抿唇角,一時沒說話。
她聽龍汐(春纖)竟提到了王夫人,不免心驚,忙捏了龍汐(春纖)的手一下。
她小聲責備:“想來你也是今日被鬼摸了頭,連著這些話敢都胡沁起來!太太素來是個惜貧憐弱的,如今吃齋唸佛,最是慈悲不過的。便待寶二爺格外用心,也是應當的——大姐姐已是入了宮,輕易見面不得,珠大爺又去了,現今府中太太獨獨一個寶二爺,自是心肝肉似的。不免也格外用心。”
龍汐(春纖)也知道自己這回是造次了的,雖說處於好心,但她跟黛玉彼此原是初識,本就不該多說那等話的,她想著來日方長四個字,便也做擔憂之狀,動了動唇,似有些欲言又止,最後卻徑自沉默下來。
黛玉心內細加思量起來,不僅就自言自語起來:“王夫人那日如何會特特將表兄寶玉之事特特說了半日?而老太太卻是將我安置在碧紗櫥之中,寶玉在碧紗櫥之外,難道是想著讓我們彼此親近?老太太是嫡親的外祖母,待自己自是疼愛如珍。太太雖也是舅母,到底不是舅舅,也是親眷,心內到底隔了一層。兩廂而言,自己該是聽從外祖母的安排方好,可這般是否會得罪了舅母?
龍汐(春纖)說:“今番卻不同與往日,並非在自家,自不能與家中隨意自在能比的。兼著寶玉原是表兄,其雖愛在內帷廝混,到底這般也不大合禮數,自己略避一避,也是應當的。不過往後,自己總客氣著些,且瞧一些時日再說,也是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