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巖看了看周和平,苦笑著說:“周書記,你瞧著吧,我早晚會被唾沫星子給噴死的。”
周和平說:“哦?看起來你的情緒還不小呢!”
劉巖說:“我還哪敢有情緒哦!是人家對我有情緒。”
周和平說:“你覺得別人對你有情緒,這本身就是一種情緒。說說吧,你都有什麼樣的情緒?”
劉巖說:“這次鈞都市西城工業園區管委會公職人員的競聘,我只是受中組部的委派,做一些具體的組織工作。可人家卻把我當成無所不能的救世主了,自從我接了這個差事之後,便有各種各樣的拜託撲面而來,僅咱們中州市參與到這場競聘當中的人員,直接或者間接託付到我這兒來的,就有二百多人。那些拜託到我這兒來的人,哪一個都比我的職位高,哪一個都比我的權力大,哪一個都比我的資格老,如果我沒有隨了他們的願,他們都有資本說我驕傲了,說我狂妄自大目中無人。”
周和平說:“我聽到的最新訊息是,中州市市委市政府推薦的人,已經全部被淘汰了。你不是得罪了一個人,是得罪了很多人,人家說你目中無人,說你狂妄自大,好像也有點道理吧?”
劉巖說:“我寧願讓他們說我狂妄自大,說我目中無人,也不願意拿著原則去當兒戲,去做人情。沒錯,在以前的實際工作中,我是表現的很謙遜,這種謙遜,是我發自心底裡對老前輩們的尊敬,並不是在作秀。因為我知道,我只是一個初入官場的菜鳥,在許多方面,與老前輩們還有很大的差距,我還有許多地方要向別人學習。所以,我必須有一個謙卑的態度,有一個恭敬的心態。但謙遜並不意味著毫無原則,並不意味著盲目順從。在工作當中,我還會把這種謙遜的作風繼續發揚下去,但在原則性的問題上,我絕不會退讓,絕不會妥協,絕不會因為一些人的口水而放棄原則。我這樣做,並不是不謙遜,恰恰相反,我覺得這是另外一種形式的謙遜,中組部把這麼重要的工作託付給了我,我只有堅持原則,把德才兼備的人才篩選出來,這才是真正的謙遜。換句話說,作為鈞都市的副市長,我需要以謙遜的姿態,以虛心的態度,去向別人學習;而作為中組部的調研員,我必須以認真的態度,負責任的姿態,去主持競聘過程中的公平、公正。我認為我是在接受挑戰,一個人格完善的人,最基本的素質,就是能夠適應不同的工作環境,適應不同的工作需要,適合充當好每一個不同的角色。就像我作為副市長,需要謙遜,而作為調研員,需要公正。如果有人把我在工作當中所表現出來的謙遜當成一種懦弱,那他就錯了,大錯特錯。”
周和平看了看劉巖,說:“你堅持原則是對的,可在具體執行的過程中,如果出現了特殊情況,舉一個不恰當的例子,比如我也對你有所託付,你應該怎麼處理呢?”
劉巖摸了摸鼻子,說:“周書記,幸虧你沒有摻乎進來,如果你也像有的人那樣給我壓力,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劉巖的這種表達有兩層意思,首先,在他的心裡,周和平是一個明事理的人,他非常清楚劉巖所堅持的底線,也十分明白劉巖目前的處境有多麼的艱難。在這個時候,劉巖完全可以篤定,周和平是不會攪和在這件事當中的。
如果周和平真的攪和了進來,那劉巖就要崩潰了。
另外一層意思是,周和平畢竟有恩於他,萬一周和平真的向劉巖討要這個面子,那劉巖真的不知道還會守的住守不住自己的底線。
劉巖這番話的側重點,實際上是第一層意思。
而在周和平的理解當中,他覺得劉巖表達的是第二層意思。周和平心裡感到欣慰,看起來,劉巖並不是一味的堅持原則,而完全不顧相互之間的那份感情。
他只是有選擇性的去接受別人的託付,這一點,劉巖做的非常好。
想到這兒,周和平對劉巖說道:“剛才我對你說的,只是一種假設,但這種假設根本就是不成立的。就我自己來說,當然也希望能有合適的人選推薦,這樣做,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在表達對你工作的支援。但在人選推薦上,必須要有一個謹慎的態度,這次的競聘,畢竟是一場全國範圍內的競爭,敢於參與進來的,絕大部分都是官場當中的佼佼者,可以想見,競爭的程度會有多麼的激烈。如果推薦的人選沒有五成以上的勝算,把他推薦給你,實際上就等於是給你添亂。我反覆琢磨了一下,在我所瞭解的人當中,有五成勝算的人才還真是沒有,所以,我就不給你添這個亂了。”
劉巖說:“謝謝周書記的理解和支援。如果其他人也像你這樣考慮問題,那我就輕鬆多了。”
周和平說:“每一個人的想法都是不同的,這次競聘上崗的人員,畢竟是要在中組部註冊的,雖然只是在冊,而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在編,但對於一個地方來說,卻是炙手可熱的政治資源。這次的競聘,競爭之所以會如此的激烈,又有那麼多人託付你,其根源就在這兒。”
劉巖說:“這一點我也考慮到了,有些人甚至不惜以名利作為威脅,就是為了撈取自己的政治資本,我就看不慣這樣的做派。”
周和平笑了笑說:“你這句話正經說到點子上了,不管是任何資源,都需要與大家共享,尤其是政治資源。而這個共享的平臺,是一個地方的組織部門,如果脫離了組織,那這種可以共享的政治資源,就變成了一個人獨享的政治資本。政治資源和政治資本,雖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它反映出來的,則是一個人的私慾,是對組織的脫離,是個人野心的膨脹。說到這兒,我也給你透個底,這次的競聘,所有託付你的中州市的領導,連一個給我打招呼的都沒有,你給我分析一下,這意味著什麼?”
對於周和平的這番言論,劉巖的態度是有保留的接受。沒錯,政治資源是需要共享的。但這種共享,應該是人才的合理調配,可在周和平的觀念裡,卻成了權力的分享,更為可怕的是,周和平完全把自己推到了權力的至高點,好像在中州市這個圈子內,所有權力的取得和分享,都必須經過他的認可,不然的話,就是脫離組織。
周和平完全把自己看成了組織的象徵,說明他的個人野心比所有人都更加膨脹。
這些想法,劉巖自然是不能表達出來的,他只好把話題引向另外一個側面:
“周書記,我個人覺得,他們之所以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你,是因為他們自己也覺得,這樣的託付是不合理的,是違背原則的,他們是不好意思跟你說。”
周和平看了看劉巖,說:“你說的這個可能有那麼一點,但不是最主要的。剛才我已經說過了,他們是要把可以共享的政治資源,變成個人獨享的政治資本,這樣的做法,充分暴露了他們的個人野心。這種野心,他們最害怕的就是被我察覺。所以,他們明知道你可能不會接受他們的託付,也不願意讓我參與進來。有些話,可能你暫時還理解不了,我現在說出來,希望你能好好的思量思量,政治資源的共享,應該以什麼樣的方式來體現呢?就我們中州市來說,任何人事方面的安排和推薦,都必須經過市委常委會的集體決策,最起碼應該讓我這個市委書記知道,否則的話,便是有脫離組織的嫌疑。我這樣說,你可能會覺得我是濫權獨斷,等你有一天真正坐到了我這樣的位置上,需要一個人來殺伐決斷的時候,你就能理解我這些話的含義了。”
劉巖有點不甘心地問了一句:“如果他們把這件事告訴你了呢?你會不會參與進來?”
劉巖說完這句話,心神不定的看著周和平,他希望從周和平的口中聽到否定的答案。
可是他失望了。
“會的,他們如果把這件事告訴了我,說明他們對組織是絕對忠誠的,對我也是不隔心的。忠誠和信任,是衡量一個人品質的最重要的標準,有了這兩點,你就可以放心大膽的把權力交到這個人的手裡。在他需要在共享平臺上獲取政治資源的時候,必須給予他力所能及的幫助,這也是另外一種政治資源的共享。”
劉巖在心裡暗自慶幸,幸虧黃建樹沒有跟周和平交底,不然的話,他將同時面對來自周和平這邊的壓力,在這樣的壓力之下,他還會不會堅持自己的原則呢?
劉巖仔細想了想,覺得自己還是會堅持原則的。如果是那樣的話,那他真的是要把整個中州市官場全都得罪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