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行宮,昔日大魏皇帝曹徹享樂之所,此時正鶯歌燕舞。
不過,僅僅是片刻後,宮殿的新主人蕭輝似乎就意識到了問題所在,趕緊下令讓剛剛上來的歌舞撤掉。
“請幾位姐妹稍駐。”坐在左手第一位本來正愜意欣賞舞蹈的白有思一愣,醒悟之餘卻又主動喊住了這些大梁後宮舞女。
聽到姐妹二字,蕭輝滿身不自在,但還是正色來問:“白總管竟也喜歡歌舞嗎?”
“自然欣賞,可倒不是為這個喊住人。”白有思以手指向場中領舞。“這位姐姐竟有些眼熟,好像哪裡見過的樣子。”
蕭輝一愣,趕緊含笑先做了介紹:“不瞞白總管,這是朕後宮六妃之一的韓妃,極擅歌舞,卻算是那昏暴之君留下的孤苦之人,那些賊人走時她躲在後宮牆角柴垛內,朕入城整理此地時遇到的,便納娶了過來……想來,或許當日在東都或者三徵後你護駕來此時曾見過的。”
白有思點點頭,看向那女子:“姐姐去過東都嗎?認得我嗎?可曉得當日都中大林小林都知?”
那女子難得感慨,就在殿中匆匆一禮:“當日在東都,僥得同名,自然曉得大小林都知,也曉得白總管與大小林都知素來親密。”
白有思神思恍動,扶案長嘆,起身認真回了一禮:“竟然是韓都知……韓都知如何入宮?”
“本是揚州人罷了。”女子苦笑以對。“當日在東都,楊慎叛亂,我便與大小林二位談論,都覺得天下將亂,不如早些歸鄉,我行動的早,卻不料來到揚州不過一年兩載,便又遇到暴君蒐羅城內女子,因為擅長舞蹈,所以反而在家鄉入宮……後來暴君得誅,我怕再被擄掠出鄉,便藏在後宮柴垛內,所以至此。”
“白總管不曉得。”蕭輝居高臨下,繼續以手指之。“當年江都兵亂,正是韓妃大著膽子指出了曹徹藏身的冷宮,然後又那些禁軍押解皇帝不及劫掠時先行逃走躲下,端是膽大心細。”
白有思喟然,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似乎是在敷衍御座上的那位大梁國主:“怪不得我說哪裡見過的樣子。”
那韓妃此時也忍不住來問:“不曉得大林小林兩位如何結果?”
“小林都知半路獲救,歸鄉去了,大林都知回鄉路上遭遇盜匪,人已無了。”白有思坦誠以對。“我彼時自詡天下一劍可當,卻不料人力有限,亂世一開,連朋友都救不得,所以才棄身去了黜龍幫。”
韓妃自然黯然:“亂世浮萍,隨風東西流,哪裡能指望他人呢?反而是白娘子這般身份,還能記住她們倆,嘗試去救,倒是君恩難得了。”
白有思無言以對。
上方蕭輝也嘆了一嘆:“既是故人相逢,韓妃也不必避諱,不如一併列座。”
然而,韓妃本人只是搖頭:“情難自禁,還請聖人恕罪。”
說完,只是一禮,便隨其餘舞女一併退了出去。
蕭輝分明有些無奈與尷尬。
就這樣,歌舞既去,主賓又飲了幾杯,依舊是蕭國主先來感慨以掩飾尷尬:“不想以白總管的出身、修為也有這般不能為的時候,朕還以為只有朕這般半生流離之人才會屢屢不得伸張呢?”
“韓姐姐說的對,人生於世,恰如浮萍入水,只要沒有超脫凡塵,談何肆意?”白有思稍作感慨。
蕭輝沉默片刻,忽然主動來問:“白總管曉得今日宮前那人經歷嗎?”
白有思也沒想到對方會主動提及此事,只能搖頭:“自然不曉得。”
蕭輝再三嘆氣:“那是朕的近枝堂兄……國朝再創,相隔日久,昔日皇族凋零,朕身邊乏人,便將他尋到了。平素其實還好,梳理文件,監管行宮這裡的器械戰馬糧草,都還順當……但他年紀大一些,小時候親身遭逢過本朝覆滅,壯年又遇到楊斌來南方屠戮逆陳……他不是敵視北人,而是對北人和兵事有了畏懼之意。”
聽到這個解釋,白有思倒是也有些欷歔之態,真要是如此,倒也不能怪人家反應這麼大。只是,既曉得這廝被嚇壞了,如何還要用作監管行宮軍械這種要職?
這蕭輝委實乏人。
不過,這對自己和黜龍幫來說不是好事嗎?
然而,白有思雖打定主意要在南方擠開一條縫隙,將自己在黜龍幫的基業展起來,可接下來,這蕭輝明明自陳缺人,卻閉口不提之前借兵之事,也不說兩家關係,更不論什麼天下大勢、國中內亂,反而就這麼稀裡糊塗的喝了下去。
講實話,別的倒也罷了,連黜龍幫黜吞風君的事情都不問一句,委實顯得刻意了。
相對應的,越過杜破陣至此的白有思雖然心裡很急,但畢竟歷練出來了,反而曉得不能操之過急,便也只按住多餘心思,陪著對方從容用過宴席。
當日宴罷,白有思拒絕了留宿皇宮的邀請,只告知對方,她有親眷和朋友在揚州,無須勞動。蕭輝也曉得自己阻攔不得,只能任由白有思去尋了一名江東八大家出身的大梁臣子,然後住進了對方家裡。
當晚,白有思理所當然的與姓虞的這家子弟們聊了下蕭輝眼下處境以及南梁如今的局面……說實話,效果不是很好,因為這家人到底是江東八大家的做派,說來說去,不得其中要害,都是些虛浮之物,反而是後來抱怨起江東那邊的資產被新權貴所佔時,意外點破了一些東西,讓白有思多曉得了一些事情。
“真火教內相互爭奪這些莊園產業,操師御竟然不管嗎?”虞姓人家後堂燈火下,白有思略顯詫異。“他不就在江寧?”
“他管不來。”燈火下,搬著小板凳環坐的三四人中一個年長的趕緊解釋。“白總管不曉得,真火教裡也是有脈絡的……當年真火教在南方是全盛,雖說跟世族、將門、皇家都有紛爭,但本身一體,各處都有分佈。可是南朝幾次更迭,加上大魏刻意打壓,現在早就分裂,如今的湖南諸侯,其實就是當年陳亡時被真火教賣掉的自家嫡系;而後操師御這一脈則是之前窩在江西山中的新枝;但江西窮困,江東富庶,真火教自然不可能放棄,便有許多幫會留在江東做生意來支援江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