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新晉宮嬪的入宮的第一日,周事冗雜。想必午時之前這裡不會有人攪擾,‘朝陽映雪’是紫微神宮十大絕景之一,如此美景無人欣賞豈不辜負?”
婉瑩拜謝道:“多謝公公。”
“舉手之勞,不必掛在嘴邊。”
“公公,婉瑩有事相求。”
“小姐請講,但說無妨。”
婉瑩嬌俏嫣然說:“公公善心,婉瑩只在公公面前不自稱奴婢。然而公公總喚婉瑩‘小姐’,婉瑩愧不敢當。一入宮門,便是宮女,再不是家裡的姑娘小姐,但求公公,不要再喚婉瑩小姐,婉瑩跪謝。若是公公不嫌棄,只喚婉瑩閨名,也是天恩造化,婉瑩感激不盡。”
幾句話說得不卑不吭,在情在理,張公公也歎服:師大人果然教女有方。如此落落大方,彬彬有禮,是在是家風優良,可喜可賀。
“知道了。進去吧,外面風大。”張公公不知可否。閉門揚長而去。
亭子裡只留婉瑩一人,桌子上幾碟景緻的點心,引得婉瑩飢腸轆轆。
幾塊適口糕點進腹,一掃早飯的陰鬱。突然覺得一切不一樣起來,眼前的雪景也多了幾分靈動,尤其是似融非融的積雪,映著東邊的第一縷朝陽,那些小小密密的雪粒如同堆積在一起的水晶般晶瑩閃爍。朝陽映雪果然名不虛傳。最妙的是吹一陣細微的小風,略略揚起最上面的一層浮雪,晶瑩的折光,幻化成一股五彩流溢的祥雲模樣,此起彼伏,如同仙境一般。婉瑩看得如醉如痴。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好是甚好,於眼前的景緻相比,倒是顯得只是中等景色。
“寒風摧樹木,嚴霜結庭蘭。”有些意趣,終究太少。讓人不能盡興。
“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寫得竟不是雪,像是石頭。毫無柔情細意。
還有那句“梅須遜雪三分白,雪缺輸梅一段香。”世人都說極好極好,婉瑩卻覺得不倫不類,不知所謂,世間哪有兩全其美的事情?若詠梅,就瀟瀟灑灑地讚頌,若吟雪,也堂堂正正地詠歎。或清高,或孤寒,或傲雪,或幽香,隨便一題,都可做千古佳作,偏偏要將兩者都抬起來,又都按下去,上也上不來,下也下不去,每每讀到這句,總是讓人喘不過氣來。
倒是楊公那首《觀雪》有一句尚可比擬,“落盡瓊花天不惜,封它梅蕊玉無香。”一直是妙中之妙,然而,峰迴路轉,那句“倩誰細橪成餅湯,換卻人間煙火腸”一句簡直壞透了。好好的陽春白雪,生生變成一鍋百家燴。真真糟蹋了之前苦心經營的情致。
放浪形骸的大言不慚,倒是讓婉瑩暫時忘卻了身在何處。看著銀裝素裹的白雪世界,婉瑩心曠神怡,詩興齊飛,按不住心中所思所想,低低地從嘴中流出一串佳音:
千尺雲髻壓鳳釵,
卻說欲遊鳳凰臺。
楊妃苦嘆無粉脂,
嫦娥削月甫送來。
花映玉腮樹為黛,
嬌赧紅日點唇彩。
懶披流彩飄渺衣,
不著紛飛晶瑩靴。
侍兒三催車始發,
倩掩玉容闌珊來。
昔日大士瓶中露,
幻做佛祖掌心白。
朝陽映雪世外景,
俏臉冰肌籠里人。
……
欲再連一句,然已是淚落闌珊,終不成詩,好好的景緻,因著婉瑩的柔腸寸斷,也換了面目,物是人非。雪還是去年的雪,人已變成金絲籠中的人。婉瑩落寞地望著流彩紛飛的大千世界,偷偷地關上自己心裡小小的柴門。踩著來時的腳印,踏上的回去的行程。
亭子另外一邊,一個身材修長,面容清俊的男子佇立在亭外,一身明黃冬裝,在雪地裡格外醒目。身邊的太監欲上前叫住婉瑩,卻被男子攔住。靜靜地看著婉瑩,蓮步珊珊地在雪地中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