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左鄰右舍其實也都是些舞廳桑拿房裡的姑娘,這世界很早就開始實行三六九等,什麼地方就住什麼樣的人。
蘇決的母親來自這一階層,周圍交往的也都是這一階層的人,只是蘇閎治的到來引起不小的轟動。
當時蘇閎治也就三十多歲,正當男人最好的年紀,西裝革履,器宇軒昂,站在一群庸脂俗粉裡面一看便知是人上人。
那次蘇閎治還帶了兩名助手過去,一男一女,進去之後屋裡那些女人的眼睛都像會發光,有殷勤的已經端茶遞水找凳子,更有活絡的直接遞了自己的“名片”過去,只是蘇閎治看都沒看一眼,不接水不坐凳子,凌冽目光在擁擠的堂屋裡掃了一圈,看到角落裡跪著一個瘦瘦的身影。
那會兒蘇決身上還穿著大大的孝衣,十三歲的孩子獨自跪在棺木前燒紙,瘦削的身形被火盆裡的光攏著。
他似乎有自己的世界,屋裡來了誰走了誰他一概不問。
蘇閎治在他身旁足足站了兩三分鐘,蘇決臉上一直毫無表情,只是機械性地將紙錢扔進火盆,再用木棍進去攪一下,看不出悲傷,當然更沒有哭。
挺奇怪的孩子,這是蘇閎治對他的第一印象。
“你就是阿決?”蘇閎治先開口問,聲音不高,音色涼涼的也聽不出任何親暱。
如果撇開這點血緣關係而言,他們原本就是兩個毫無干係的陌生人。
蘇決聽到聲音也沒立即抬頭,只是用手裡的木棍壓住要飛起來的紙,有火星冒出來,燻紅了他的眼睛。
“阿決,快叫人啊,叫爸爸!”旁邊有女人尖囂地提醒。
蘇決這才動了動,將被燒紅的木棍從火盆裡拿出來,有幾縷菸灰剛好落到面前那雙擦得噌亮的皮鞋上。
或許只是條件反射。蘇閎治立即將腳往後縮了縮,臉上有明顯的不悅。
正是這個細微的反應讓蘇決抬頭,看到蘇閎治已經退到離他大概兩三米遠,他便用木棍撐著站起來,當時個頭還沒到蘇閎治肩膀,可他硬是抬著脖子。
一屋子人看著這對父子。
“喊人啊!”旁邊又有人提醒,大概誰都沒想到舞女養的阿決會有個這麼體面的父親。
“快喊爸爸!”一旁不斷有人催,彷彿全世界都在等著他們父子相認。
蘇決一直沉默的目光也隨之動了動,與蘇閎治對視兩眼,正準備開口。可“爸爸”兩字還沒來得及從聲帶裡發出來,蘇閎治卻抬起一隻手:“不必了。”隨後又甩了甩鞋子,連續甩了好幾下,可鞋面上落的菸灰卻還是甩不乾淨。
“媽的真髒…”
蘇決分明聽到蘇閎治暗罵了一句,旁邊兩個助手大概也聽見了,其中那名男助手立即從包裡抽了乾淨的方巾出來,蘇閎治一把搶過彎腰下去把自己的鞋面擦乾淨,隨手卻把那塊方巾扔到了一旁的火盆裡。
所有動作迅速準確又一氣呵成,彷彿出於本能。
屋裡站的女人也不知誰“嗤”了一聲。
蘇決表情微動,安安靜靜地看著那塊挺漂亮的方巾在火盆裡轉眼化為灰燼,而幾乎快到嘴邊的那聲“爸爸”還是沒能喊出口。
當時沒喊出口,此後二十五年也再沒喊出口。
蘇決一直只喊蘇閎治父親,在萬不得已的時候,畢恭畢敬的兩個字,卻透著鮮明的疏離。
“我今天來是想問問你的意見,那女人……”蘇閎治說一半,目光睨了睨旁邊的棺木,又改口:“你媽,你媽走了,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他還能怎麼辦?才十幾歲的小孩懂個屁!”
搶話的就是蘇決母親生前的好姐妹,蘇閎治的電話就是她打的。
她原本以為這男人願意來多少還有點良心,可現在看來大概也不像那麼回事。
那女人見蘇閎治不吱聲,乾脆插著腰走到他面前:“怎麼說吧?阿決長這麼大一隻跟著她媽,她媽也沒去煩過你,你也沒給過他們母子一分錢,現在阿決都上初中了,聽話懂事,你白撈了一個兒子,這筆賬怎麼算應該都是你沾光…”
聲色場合出來的女人架勢挺逼人,旁邊其餘姐妹也都隨聲附和,蘇閎治被她們圍在中間,臉色很難看。
旁邊男助理見狀擋到他面前,撐著手臂:“幹什麼幹什麼,想造反?”
“造反倒不用,只是提醒這位蘇老闆該履行一下當爹的義務!”人群裡有人又插了一句,隨後鬨堂大笑。
蘇閎治臉色鐵青,就納悶自己好端端怎麼會跑這種地方來被一群不乾不淨的娘兒們奚落。
他不該是會出現在這裡的人,在他眼裡這滿屋子的女人,甚至包括站在面前的這個孩子都不應該是他光輝生命中會出現的東西!
敗筆,簡直就是敗筆!
“蘇總。那種地方出來的女人都沒什麼素質,您別跟她們一般見識!”旁邊女助理拍馬屁,蘇閎治朝她瞪了一眼,“你來處理,我懶得跟她們講!”
是真的懶得跟她們講,連多看一眼都嫌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