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江口往西去的一條黃土車道上,一輛驢車搖搖晃晃,慢慢悠悠地走著。
車上一位白髮老人一手抓著韁繩,一手拿著酒壺,大清早的就在喝酒。
酒是他突然就喜歡上的繞指柔,這種又酸又苦,還有點燒心的劣酒,喝的是大起大落,餘味苦澀的人生。
自打老人看懂了留在望江樓上那四句禪語,這繞指柔就有了味道,而且欲罷不能,人活一世,放不下的只有兩樣東西,愛喝名。即便是滿頭華髮,老人依舊被那禪語裡的哲理給震撼到了。
此刻,他已然微醺。
空腹喝酒本是大忌,但是老人已經活了百歲有餘,生死早就看淡,要說對這人世還有一點眷戀的話,就是少年時那個愛而不得的女子,也正是白衣素手繞指柔!
倔脾氣的驢子一刻也不老實,放著平坦寬敞的大道不走,專挑坑坑窪窪的攔路,使得坐在車上的小女孩火冒三丈,用她毫無威嚴的稚嫩聲音罵道:“鄒老頭,你能不能好好駕車,顛死姑奶奶了”。
老人嘿嘿一笑,道:“小夭,俗話說路不平眾人踩,這路走多了才會平坦,如果誰都想著走好路,擁擠咱就不說了,如果一味的跟著別人走大路,很容易迷失自己的方向”。
小女孩嗤笑道:“你有個屁的方向,你現在的方向就是頭朝哪邊倒下”,少女將包袱墊在屁股下,緩衝從車板上傳來的顛簸,坐穩後接著道:“你說你悟了百年,還悟不到天道,也真夠笨的”。
老人一笑置之,笑道:“我不像你,天生的七竅玲瓏心,能有今天的成就,已經是極限了,也不奢望能參破天道,知足常樂嘛!”
“屁話,還不是因為懶”小女孩扭了扭屁股,找到合適的姿勢坐好,繼續說:“你看看現在的人道,除了李伯陽還算勤快,其餘的不是想著名利,就是一心算計,好不容易出了個天才,卻也是個不求上進的傢伙,不好好修煉,跑到武當山去了,也難怪現在的人道一落千丈,幾百年都沒一個能入天門的”。
“跟你說了也不懂,人有人道,仙有仙道,魔有魔道,妖有妖道,幹嘛非得拋卻六慾七情,歷經千辛萬苦去當神仙,神仙就那麼好?也不見得吧!”老人對小女孩有些偏激的話不是特別認同。
“好好好,不說別的,就說你武當山那些徒子徒孫,滿腦子的男盜女娼,就是人道也怕是沒參透吧?還在那裡妄求什麼天道,這事要是讓你那師祖知道了,還不得氣死?”
老人突然勒停了驢車,回頭看著小女孩,凜然正色道:“小夭,你說這話是在怪老夫教徒不嚴了?”
“我可沒說是你的錯,但是葉光紀當年費盡心機,佈下那七星劍陣,將天地靈氣都引入武當,為的不就是人道多出幾個真正為蒼生福祉考慮的聖人?可他之後這幾百年,有一個人做到了嗎?”小女孩盛氣凌人,不依不饒,接著道:“反觀當年被葉光紀打的一蹶不振的魔道,知恥而後勇,潛心修道,近些年又有很多後起之秀,你們人道就不羞愧嗎?”
老人羞愧的低下了頭,思慮片刻,嘆氣道:“人間氣運,豈是一方劍陣就能真的改變的,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氣運再旺,沒人能真正將其勘破,也是白搭,要說七星劍陣能引一部分氣機入武當,我認同,要說將天地靈氣都引入武當,就言過其實了,再說修道不全靠氣運,最重要的是悟性,你也是修道的,不會真的看不出來吧?”
小女孩反駁道:“就算不是全部的天地靈氣,就那一部分你們不也是沒人能煉化?還不如將其都散出去,說不定還能改變春秋大陸上一部分蒼生的命運,也算不負葉光紀的一片苦心了”。
老人不置可否,重新駕車上路。
兩人都不再說話,小女孩索性躺倒在車上,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盯著蔚藍如洗的天空,也不知想些什麼。
突然身後傳來馬蹄聲。
不大一會兒,兩騎兩人策馬狂奔而過,揚起一陣沙塵。
小女孩側臉看到一匹烏黑的神駒背上的黑袍男人很是眼熟,一時沒想起來在哪兒見過,皺著眉喃喃道:“這人看著眼熟。”
“不就是昨天下午在望江樓鬧事的那個,看穿著該是個有身份的世家子弟,說不定還是個公子呢”老人淡淡道。
“想起來了,昨天買糖葫蘆的時候見他慌里慌張的離開,但你怎麼就知道他會是個公子呢?”小女孩對人間事不甚明瞭,但卻很是好奇。
方才的不愉快煙消雲散,老人將走到道旁的倔驢拉回正道,平靜說道:“有兩點,一是他的穿著,這是典型的世家公子的服飾,還有他腰間那塊價值連城的玉佩。二是跟在他身後的那個灰袍男人,一看就是心思縝密,富有智謀的人,他看我們的樣子就像是看兩顆棋子,這樣的人極有野心,不可能委身普通人的”。
小女孩不善察言觀色,也就沒看出來方才路過的人有什麼不同,看著就和丹江口那些普通的百姓沒什麼不同,將信將疑道:“我怎麼就沒看出來?”
你要是能看出來還了得,這人間怕是早就亂套了,老人心裡在嘀咕,嘴上卻啥都沒說,喝了一口酒,往驢屁股上甩了一僵繩,犟驢屁股吃痛,加快了步伐,驢車快了不少。
小女孩翹起二郎腿,問道:“接下來去哪兒?”
“去南華山拜訪一下那位扶搖直上九萬里的天人,慕名已久,只是一直無緣得見,死之前能見見,也算不留遺憾了”老人又灌了一口酒,淡淡說道。
“那你這次怕是要走空了,他不在南華山”小女孩幸災樂禍道。
驢車再次被勒停,老人不明所以的轉頭看著躺在車上,瞧著二郎腿,一副洋洋得意的小女孩道:“你見過他?他在什麼地方?”
“不就在武當山…….”
“武當山?”老人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突然疾言厲色道:“你怎麼不早說?”
小女孩不以為意,依舊散漫地晃動著二郎腿,淡淡道:“你也沒問我啊!再說你啥時候把我的話當回事兒了?你但凡認真聽我說,就知道我已經告訴你他的行蹤了”。
“你什麼時候說了?”老人想不起來這小丫頭何時提起南華山那位天人了。
“就在遇到剛剛那兩人之前,我說有個不求上進的傢伙去了武當山,是你自己沒聽到而已,這可怪不得我”。
老人想起這話了,但他哪兒知道這小丫頭片子說的正是自己要去拜訪的人,竟是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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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當天柱峰,玉虛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