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彷彿要將汙濁的塵世清洗出一條光明坦途。
這場雨不像是春雨,下的太過激烈。老道士將錦衣少年扶出暗室,替少年看了看眼睛,疑惑道:“你眼睛怎會被劍氣所傷?”
錦衣少年原原本本將事情講了一邊,老道士沉默地聽完了錦衣少年的講述,緩緩開口,“此事不能輕易下定論,鄧家不可能為了這件事就屠殺卞家滿門……”
少年冷哼一聲道:“鄧禹自詡名師,實則是小肚雞腸的小人……”
小女孩站在門口,看著雨幕,若有所思。
老道士對錦衣少年偏執的言語一笑置之,將他扶到床上,柔聲道:“你先好好休息,待到雨停後,我便帶你去鄧家劍廬,是真是假到時就清楚了……”
錦衣少年躺在床上,過了好久,悠悠問道:“老爺爺,我的眼睛還能看見嗎?”
和小女孩兒站在門口的老道士轉過身,溫和笑道:“放心,有小夭在,這點小傷沒什麼問題”。
小女孩兒白了老道士一眼,對他不經自己同意就替自己打包票的話有些不悅道:“鄒老頭,你當我是神仙啊?”
老道士咧嘴一笑,央求道:“姑奶奶,您就發發慈悲,救救他吧!”
小女孩兒收起笑容,一臉嚴肅道:“我只能盡力一試,至於能不能治好,就看他的造化了”
老道士看到小女孩一臉認真嚴肅的表情,知道她並不是開玩笑,輕嘆一聲道:“這雨怎麼下的這麼大……”
老道士和小女孩兒站在門口,看著雨幕,久久不語。
過了一會兒,床上傳來少年均勻的呼吸聲。
老道士輕聲說道:“是怎樣一柄劍,竟有如此強大的劍氣?”
小女孩兒眉頭微皺,陷入沉思,顯然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樣一柄劍,過了好久,才開口,“鄒老頭,實話跟你說,我沒把握能治好他的眼睛……”
老道士應該早就知道了,並未感到詫異,輕嘆一聲道:“就看他的造化了……”
“你是不是想收他做徒弟?”小女孩兒嚴肅認真地問道。
老道士不置可否,並未回答,府內只剩下錦衣少年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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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陽郡守衙門的內堂郡守臥房,黃騰負手而立,舉目看著屋簷上連成線的雨水,面無表情。
方才童掌櫃的一番話讓他心裡泛起漣漪。倒不是他真的為自己的仕途考慮,而是對聖人之道再次產生了懷疑。
亂世之下,人心不古,禮樂之道,能約束君子,卻管不了刀兵。
周王朝早就形神俱滅,諸侯國為各自的利益,明爭暗鬥,無所不用其極,陰謀詭計大行其道,早就不再崇尚仁禮了,周天子屈居東都,活的還不如一個平頭百姓,自己到現在還在堅持仁愛之本,究竟有沒有意義?
黃騰如一尊雕塑般站了好久好久,除了無盡的雨幕,沒人能給他解惑。
也許,很多事只能自己去尋找答案,哪怕是用一生的時間!
黃騰轉身走到案床榻上坐下,倒了一杯酒,獨自飲下。
腦海中又浮現出白天那幾百具屍體,那些無辜的百姓,臨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了什麼,他們拼命維護的不過是自己心裡的一絲良知,可這有什麼用呢?
楚國早就拋棄了他們,秦國也不可能相信他們,他們死的太過淒涼,沒有任何意義!黃騰憐憫那些死去的人,也憐憫自己。就算他兩年來如何的努力,秦國終究還是相信手中的刀劍,並不相信他這個地方官。
黃騰陷入沉思當中,並未發現有人進入他的臥房。
“黃大人,這麼晚還沒休息?”嬴韶寒走到黃騰對面,相對而坐。
黃騰趕緊起身拱手道:“公子,您怎麼也還沒休息?”
“睡不著,看到你這裡還亮著燈,就過來瞧瞧”嬴韶寒從案几上翻過一隻酒杯,拿起酒壺給自己斟滿,又將黃騰的酒杯添滿,接著道:“黃大人是不是為了那幾百個南陽百姓憂心?”
黃騰抬頭看到秦國公子嚴肅的目光,誠惶誠恐道:“公子見諒,下官…”
嬴韶寒看到緊張的黃騰,笑道:“黃大人不必緊張,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我是相和黃大人談談心”,嬴韶寒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看著恭恭敬敬的黃騰道:“放鬆……黃大人,你是不是認為我是個心狠手辣,兇狠殘暴的人?”
黃騰低著頭,沒有回答。
“你肯定是這麼想的。這不怪你,因為很多人都覺得我是這樣的人,包括我自己有時候都覺得自己是這樣的人”嬴韶寒將酒杯再次倒滿,接著道:“孔夫子曾言‘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生來就在這個位置上,不狠一點,是活不下去的,我又何嘗不想做個逍遙自在的人,恨只恨生在秦國王室,沒有選擇的權利”。
黃騰抬起頭看著有些苦悶的嬴韶寒,動了動嘴唇,沒發出任何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