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榆木窩的時候,我八歲。
那一天,李奶奶牽著我的手,一直將我送到山口,一路上嘆氣連連。
前面走著的是一個認識沒兩天的男人,他說,我應該管他叫爸爸。
後面走著的是一個認識沒兩天的女人,她說,我應該管她叫媽媽。
是的,我是一個孤兒,一個被人扔在大山裡等著喂狼的小可憐。
“南星,記住嘍,狐狸叫,灶臺繞,不是房梁掉,就是惡鬼笑。要快跑喔。”
十年了。重新站在山口老榆樹下,我突然記起了李奶奶這句話。
榆木窩是個小山村,深藏在大山裡,二三十戶人家,不過百口人,世代種地為生。南側有山路通往外界,走上三個小時,才能夠到達另一個小村子。
村子的佈局,與記憶裡的樣子,還能夠重合。
車子在村口停住,立即引來村裡小孩兒的注意,五六個往這邊跑來,站在旁邊圍觀。
牆根處坐著幾個老頭,看樣子我已經記不起是誰,而他們也肯定認不出我了。
我走上前去詢問道:“老爺爺,我是南星,您還記得我嗎?”
那老頭兒開始還笑眯眯的,一副慈祥模樣,可一聽我的名字,先是一愣神,仔細的端詳著我,然後呼啦啦的幾個人全都站起身來,驚恐地離開了。
我不知發生了什麼,急忙追上去道:“我是南星啊,小星星。”
走在後面的那老者頭也不回的道:“快跑喔……”
那四五個小孩子,見這老頭喊了一嗓子,一溜煙的也跑了。
徐哥一臉詫異的道:“怎麼回事?”
我搖搖頭道:“不知道。我們先去看看李奶奶吧。”
穿過幾戶人家,就是李奶奶的家。
可是,李奶奶呢?房子是怎麼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破敗的茅草房,屋頂已經坍塌,院牆也東倒西歪,塌去了大半。院子裡雜草叢生,長出了一叢叢的灌木,甚至有一顆梧桐樹,佇立在門口,已經長到了碗口那麼粗。更讓我不能理解的是,無論是樹上、牆上、塌掉的房樑上,全都掛了許多白色布片,房子前面,有一處空地,寸草不生,看上去像是燒過不少紙錢,留下了一層紙灰。
我心頭一沉,衝到屋前。想要進去,卻被徐哥拉住了。
我怔怔的看著早已垮掉的房子,眼睛裡噙著淚,卻始終流不出來。
“大家夥兒注意了,大家夥兒注意了,南星活了!南星活了!”
村裡大喇叭聒噪起來。
什麼叫做南星活了?我不一直活得好好的嗎?
我擦了擦眼角的淚,剛想出院子,眼角瞥見灶臺上似乎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我扭頭去看,一隻白色的動物趴在上面,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我。
徐哥疑惑道:“那不是隻狐狸嗎?”
狐狸,我在電視上見過,眼前的這隻跟電視上有些不一樣,通體雪白,一雙小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我們。我竟然一時間沒有認出來這是隻狐狸,還以為是誰家的大白兔跑到這裡來了。被徐哥一提醒,這才認出。
那狐狸見我們都在看它,似乎受到了威脅,站起身來,圍著灶臺轉了大半圈,弓著身子看向我們。
我見它可愛,向前邁了一步。誰知,那狐狸蹭的一下竄出灶臺,驚慌的尖叫一聲,竄出了院子,拐過牆角,不見了蹤影。
我被嚇了一跳。正不知所措的時候,院子外面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呼喊聲。透過塌掉的院牆,可以看到,一群人揮舞著棍棒鋤頭,翻過院牆,衝了過來。
徐哥反應快,一把拉住我,向院子外面跑去。出了村,就是馬路,一群人呼天搶地的追著我們,不時的將手裡的石頭棍子扔向我們。
瘋了,村裡人都瘋了。
跑到車子前,徐哥拉開後備箱,將一根鋼管握在手裡,另一頭指著村民吼道:“都別過來!”
那群人有老有小,有男有女,二十多口子人將我們團團圍住。他們這些人,我認識。有曾經給過我玉米粥喝的崔家嬸子,有幫李奶奶搶收地瓜的李家二哥,也有曾經揹著我跑了幾十裡地送我去醫院的崔二叔。可現在,他們瘋了一般瞪著眼、咬著牙、揮著棍子,將我圍在了村口,一副生吞活剝了我的樣子。
我怯怯的問:“崔二叔,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崔二叔將手裡的棍子衝我一指道:“鬼娃子,害死你李奶奶不說,還三番五次的掘墳,村裡誰家的墳沒被你刨過?忘恩負義,你是要遭報應,要遭天譴的!”
“你胡說!”我反駁道,“自從離開這裡以後,我就從沒有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