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馬看到一個熟悉的部下在陣前遊走,聲嘶力竭地向地上計程車兵發出怒吼,那個軍官無視從身側嗖嗖飛過的鉛彈,把一個士兵從地上拽起來、把槍塞在士兵手裡,然後又掉頭去拽另一個。但當軍官回頭時,發現前一個士兵已經趴下,而第二個士兵也在軍官掉頭後再次臥倒。站在何馬背後的張彪對這個軍官很熟悉,不久前他們一起因為韓大可事件受到處分,然後又一同回到選鋒營繼續效力。
軍官掏出手銃瞄準地上一個士兵的腦袋,命令得不到答覆後就扣動扳機把那個士兵打得腦漿四濺;軍官給手銃填上火藥和彈丸,然後把它指向另外一個士兵,一聲喝問後又把這個士兵也打死;第三次裝填完畢後軍官把手銃威脅似的從一排士兵頭上掃過,可還是沒沒有一個士兵依令站起;見人人都抱著腦袋趴在地上,對自己的命令充耳不聞,那個軍官臉上的怒氣突然變成絕望之色,何馬和張彪看見那個軍官突然抬頭向選鋒營將旗的位置望來,把手銃指向自己的太陽穴……隨著又一股硝煙冒出,軍官腦袋歪向一邊,然後就直挺挺地倒下去。
身邊傳來的軍官喝令聲已經雜亂無章,也沒有了同伴們熱情的呼應聲,失去了這些振奮人心的鼓勵聲後,從頭頂上飛過的彈丸呼嘯聲就變得越來越刺耳。簡繼東已經和其他人一樣趴在地上,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慰自己:作為一個旗手並不需要起立,只要保持旗幟維持直立狀態就可以,哪怕是人縮在地上這也是可以做到的。
選鋒營的還擊變得越來越無力的同時,近衛營的火力則在不斷地加強,秦德冬已經不需要再去維持軍紀了,他又起他的燧發槍和部下一起射擊。最近連續幾次的齊射中,秦德冬再沒有看到一個同伴倒下,他們計程車氣隨著每一次齊射而變得越發高漲。一個個軍官的臉色都恢復正常,傲然站在他們的位置上發出有力的喝令聲,指揮著近衛營把火力連綿不絕地噴灑過去,而他們的部下在開槍的同時都會用力地發出吶喊聲,好像是要把剛才的鬱悶大口地吐出。很快,對面明軍最後一門火炮也變啞,再也感覺不到選鋒營的回擊,近衛營前排也不再有蹲著不起計程車兵。
變得一邊倒的戰鬥讓選鋒營的馬隊無法容忍,不等何馬的命令騎兵千總就拔出馬刀,向著近衛營的陣線虛劈出一道弧光:“突擊!”
如同在蘭陽之戰一樣,明軍的馬隊再次自行發起進攻,他們從步兵戰線的側面衝出,斜插入戰場,從西營正面掠過,衝向近衛營的步兵戰線,試圖打亂闖軍的攻擊節奏,以便給己方步兵贏得恢復士氣的時間。這隊明軍衝擊的方向,正是第一步兵翼的戰線。
“目標,敵騎。”
在馬隊從選鋒營側面出現時,餘深河就注意到了他們,他當即下令近衛營第一翼的各隊暫停攻擊對面已經虛弱無力的明軍步兵。
“向我手臂看齊。”根據近衛營的編制,第一到第四步兵隊直接接受從翼傳達的命令,這四位隊官立刻開始微調他們的部隊,第一步兵翼計程車官們看著上峰舉起的手臂,帶領著全果成扇面旋轉。
“很好。”許平看著第一步兵翼不用自己下令就開始做出反應,它下轄的幾個隊沒有絲毫猶豫地執行著來自翼的命令,而屬於第二步兵翼的四個隊則繼續壓制著對面的明軍步兵: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從煙幕後傳來齊射的火光了。
現在翼編制已經非常穩固,兩個翼都能將所屬各隊控制得得心應手,這給許平節約了很多指揮時間,起碼他再不需要花時間確認某個隊是不是應該服從某個副官的命令,處在指揮範圍邊緣上的隊,也不會對自己到底應該服從哪裡來的命令而遲疑。既然第一步兵翼已經做出反應,許平就打消了給餘深河直接命令的打算。給遲樹德的命令早已發出,無事可做的許平從腰間掏出葫蘆大口、大口地喝起水來,交戰了這麼就,他感覺有些口渴了。
當選鋒營的騎兵大隊衝出時,第一翼的各隊已經完成微調,正面大約旋轉了五度迎向選鋒營的馬隊。軍官們盯著那些在空中揮舞著的閃亮馬刀,沉著看著他們越來越近,直到能看到他們臉上的鬍鬚時才命令道:
“開火!”
第一翼的齊射讓選鋒營的騎兵人仰馬翻,眾多的戰馬悲鳴著跪倒,他們身上的騎兵紛紛滾落在地。
“上刺刀。”
第一翼的步兵把刺刀套上槍筒時,他們的背後也響起陣陣馬蹄聲,剛才許平一直讓遲樹得保持作戰戒備,隨時準備阻擋明軍騎兵的突擊。當選鋒營馬隊投入反擊後,遲樹得立刻按照預案發起逆襲。衝向近衛營步兵戰線的選鋒營馬隊承受完步兵一擊,剛繞過身前倒地的同伴和戰馬,數百闖營騎兵就呼喊著衝到,他們從側面撞上明軍的馬隊,數百名騎兵吶喊著在兩軍陣間混戰成一團。
這時許平看到李定國的部隊也聞聲而動,他的騎兵迫不及待地向中央戰場趕來,而西營的步兵則筆直向前撲向選鋒營空無一人的側翼。
“李將軍還真是眼觀六路啊。”看到西營騎兵的動靜後,許平微微一笑,他能猜到李定國必是擔心自己沒有做好防備明軍騎兵逆襲的準備,所以在自己的騎兵進行反衝鋒的同時,李定國那邊也下達了同樣的命令。
“不過這個脾氣還真是讓人有些不快啊。”許平心中暗笑著,李定國一直扣著騎兵不動以防萬一,但他明明有這個擔心卻沒有派人來提醒自己一聲,顯然還是存了點看許平這個後生笑話的意味:“還好我早就想到了,沒給李將軍糗我的機會,哈哈。”
這時許平又想起一事,連忙叫過一個衛兵:“速速去兩位李將軍那裡,請他們千萬不可殺俘。”
“遵命,大人。”
……
“前進。”
餘深河第一翼的步兵射界被己方騎兵擋住,他看到選鋒營的馬隊正迅速地消失,遲樹得的騎兵人數超過他們兩倍,而李定國的上百騎兵也加入到戰團中。餘深河知道對方的騎兵已經不足為慮,他就指揮著部隊向選鋒營戰線前進,準備和騎兵配合一起發起對明軍的最後一擊。
儘管每個人都至少要面對兩、三個敵手,選鋒營的騎兵們全都在努力作戰,即使他們的千總被刺落下馬後,他們計程車氣仍保持高漲,但他們的數目迅速地減少著,很快每個選鋒營騎手就不得不面對四、五個,甚至七、八個闖軍騎兵的圍攻。
他們的主將眼睜睜地看著他弱小的騎兵部隊快速地走向滅亡,何馬左翼的楚軍早已經被李過追上,片刻前黃守缺也和鬱董一樣砍斷將旗逃走,現在闖軍正對潰敗的楚軍窮追不捨;而在選鋒營的北方,一小隊闖營騎兵已經透過何馬無人防守的右翼殺到選鋒營的側後。缺少武器的輜重兵和工兵正被這些騎兵追趕得四散奔逃,而何馬手裡已經沒有能派出去的部隊,除了緊隨他身後的十幾個營近衛兵。
何馬掃視著他的步兵戰線,那裡的抵抗已經完全停止,殘存的步兵和填補進去的少量工兵都把頭埋在地上,全軍低迷計程車氣已經不可能得到重振。於是何馬掉頭向他最後的一小隊士兵下令道:“立刻掩護營旗和參謀隊撤退。”
“遵命,大人。”
“還有甲隊的隊旗!”
“遵命,大人。”營官的近衛立刻衝上戰場,去把甲隊的隊旗掌旗手從險境中直接帶走。同時,選鋒營參謀長張彪急忙安排參謀隊逃生,營旗也被護旗手小心地貼身收好,在營近衛的保衛下和參謀軍官們一起飛速離開戰場。根據新軍條例,在潰敗時,營旗和軍官是最優先保護的物件,何馬曾以為選鋒營永遠也不會引用這一條例。
張彪沒有和參謀隊一起逃走而是隻身返回,靜靜地呆在何馬身後,何馬回頭盯著他的時候,張彪從容地答道:“大人,一起走。”
“營官應該和他的營共存亡。”何馬輕聲答道,他的馬隊已經消失不見,大隊的闖營騎兵正源源不斷地透過他的右翼抄向何馬的側後。營輜重隊也深陷在這個羅網中,失去逃離戰場的可能,選鋒營的覆滅已經成為定局——雖然營旗在選鋒營就還會得到重建,但何馬的這支選鋒營已經必然覆滅。
“參謀長應該和他的營官在一起。”張彪輕聲回應道,不再說話而是筆直目視前方,一臉平靜地看著無可收的戰局。
何馬深吸一口氣跳下馬,轉過身走向張彪,把自己的佩劍、腰牌和手銃等雜物統統取出:“張兄弟,我有一個很艱難的命令要交給你去做,可能比死還要艱難。”
張彪微微一欠身:“大人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