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朱由檢坐上馬車之前,為了保密他放棄了一直堅持的騎馬習慣,他依然有些不放心的回頭對前來送行的茅元儀叮囑道:“茅參謀長,在孫先生沒有抵達之前,這裡的所有事情就全部交付給你了。
你現在的任務可不輕,我希望你可以承擔起責任來。其他事情我是不擔心的,我只擔心一件事,雖然朕已經決定你們這邊以防禦作戰為主,不過我希望你記住,即便是防禦作戰,也絕不是困守大營,任由敵軍自由的選擇進攻方向和進攻規模。
一旦讓韃子判斷出你們沒有出戰的勇氣,他們就多出了許多可以選擇的選項,這對我們肯定是不利的。而且沒有安排軍隊出擊的計劃,就會讓我們的軍隊失去對勝利的信念,即便是韃子露出了可趁之機,我們也一樣抓不住。”
茅元儀拱手行禮之後,便臉色凝重的對著皇帝回道:“臣一定會謹記陛下的囑咐,必然不會讓韃子在我軍面前為所欲為的。”
朱由檢對著他點了點頭,然後便直起身子,同茅元儀及他身後的參謀本部的參謀們揮手作別,便轉身登上了馬車。
出了石門寨不久,朱由檢便讓人把夏允彝叫到了自己乘坐的馬車內。自夏允彝帶著那些燕京大學的志願者抵達前線之後,崇禎就把他們安排去採訪各作戰部隊,然後把這些部隊中士兵和軍官的臨戰情緒收集反應上來。
雖然皇帝對這些燕京學生們的安排,讓他們感覺有些和自己想象的工作不太一樣,不少人以為他們會在皇帝身邊擔任一些有關文書的工作。但是在曾經前往地方進行過社會調查工作的夏允彝幾人的安撫下,這些學生們終於還是接受了皇帝交給他們的任務。
對於自願前往前線的燕京大學學生們的表現,朱由檢覺得還算不錯,因此當他準備前往遷安時,便帶上了夏允彝等幾位燕京大學的學生們。
隨著車輛“吱吖”“吱吖”的向前行去,朱由檢便同夏允彝聊起了這些天來,他們這些學生在下面部隊裡的見聞起來了。
剛開始的時候,夏允彝還想保持著正襟危坐的樣子同皇帝對話,但是在搖搖晃晃的馬車內,他越是用力保持這種正經的姿勢,便越容易被車輛的晃動所影響,在幾次差點完全摔倒在馬車內後,他也終於接受了崇禎的建議,依靠著車廂坐了下來。
看著夏允彝終於屈服於地球物理的力量之後,朱由檢突然轉換了話題對著他問道:“瑗公去年去了地方,見過了山、陝百姓是怎麼生活的;這些日子又下了部隊,聽取了那些底層將士們的心聲。
朕倒是想要問一問你,你覺得我大明想要振作復興,究竟應當從何處入手,又應當依靠誰的支援呢?”
夏允彝一時啞然失聲,難以回答崇禎這個意外的提問。若是在一年半前,他必定會認為大明想要重新振作的關鍵,便是皇帝要親近賢人君子遠離小人,當正人君子執掌朝政,澄清吏制之後,天下自然就會恢復到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大治之世。
不過在這一年來,不管是親身前往地方調查山西、陝西的百姓生活,還是從大明時報上觀看那些新聞,他都已經不再是那個對世情一無所知的憤青文人了。
對於大明的現實狀況瞭解的越是清楚,無法找到改變現實方法的他便越是感覺自己力量實在是太過卑微,常有對於如此世道實在是無能為力的感覺。
同南方還有些太平盛世的景象不同,北方的百姓完全處於一種沒有未來的生活之中,他們沒有土地,沒有家園,卻要負擔著國家的大部分稅收和向地主繳納沉重的田租。在這種生活的重負之下,只要再增加一根稻草,都有可能讓大部分家庭典妻賣兒,從此家破人亡。
而北方這些年來的天災,加上後金韃子勢力的興起,驅使蒙古部族不斷向大明西北邊境遷移,這些都是加諸於大明北方百姓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
北方百姓所面臨的這種生存危機,已經不是原先大明鄉間存在計程車紳自治體系可以處理的問題了。少數士紳地主的善心,是無法解決蔓延至整個西北地區的百姓生存問題的。更別提,其中的大部分士紳地主還想要趁著這個機會,奪取那些受災百姓手中的最後一點土地,擴充套件自己的家業。
北方受災百姓和士紳之間的激烈矛盾,同夏允彝在南方看到的還有些溫情脈脈的鄉村生活,完全是兩個世界。雖然他自家也擁有著大量的良田,但是也依然對於一些北方士紳地主在大荒之年表現出的貪婪和愚蠢感到難以理解。
作為一名年輕的儒家學子,他還沒有世故到把聖賢的經典當做一塊掩蓋自己**的遮羞布,此刻的夏允彝是真正的想要身體力行的,去實踐夫子所言的仁。因此對於這些百姓,他還是持有著深刻的同情態度。
對於那些士紳地主在災荒之年表現出的惡劣行徑,他也為之深惡痛絕,但是這種痛恨只侷限於,這些人的行徑玷汙了其他士紳的名聲的程度。對於百姓的痛苦遭遇他深感同情,但是又厭惡於那些敢於起來反抗士紳的亂民。
夏允彝心中的矛盾心態,使得他在皇帝面前久久不能出聲,過了好半天才艱難的對著崇禎說道:“陛下,大明的百姓真苦。臣以為,想要振興大明,就應當先讓百姓能夠看到活下去的希望。
能讓陛下依賴振興大明的人,臣現在實在是想不出來。但是臣以為本朝依賴科舉取士的方式選拔治國人才,恐怕有所偏廢。以今日大明之局勢,臣以為陛下應當不必拘泥於形式,唯才錄用,方能有益於國事。”
朱由檢看著低頭向自己訴說的夏允彝,心裡不由嘆了口氣,果然在沒有經過唯物主義歷史觀洗禮的舊文人,最能接受新觀念的年輕人,也只能達到夏允彝這個程度了。在他們眼中,人民依然是需要被拯救的物件,而不是可以依靠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