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山,天居宮中。
雪下了一天一夜,戟安與齊襄的棋,也戰了一天一夜。
“安候這棋藝,進步可謂神速,老夫要甘拜下風了咯。”齊襄右手捻了捻花白鬍須,眯著眼,笑著說道。
“太卜過謙了。”戟安站起身,向對弈的老者一揖,說道,“已四更過了,這棋不下也罷。太卜處處退讓,以‘和’為守,以‘退’為進,棋局中從無主動搏殺,卻處處顯現出不可侵犯的凌厲攻勢,太卜才是棋局的贏家。”
天居宮位於殷之極北,霍太山之巔。
殷商時期,此處為聞太師修道占卜,預測國之大事的神殿。紂王寵信聞仲,對於國家大計,安邦定國之策,處處依仗聞太師,太師的地位和權勢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為嘉獎犒賞這位託孤重臣,紂王依聞太師之意,剛登基不久,便在聞太師修道的霍太山之巔陰山,修建神殿天居宮。
天居宮位於陰山極頂,有主殿宇一座,四周有若干小偏殿側依。聞太師在朝為官,天居宮諸事一向由其弟子齊襄打理。絕龍嶺一戰,聞太師故去後,天居宮數年無人問津,後又恰逢牧邑大戰,商之重臣死的死,逃的逃,這天居宮便成了齊襄避難之所。崇候黑虎的親信戟安,見大勢已去,遂北上,找到天居宮,與齊襄一道,暫居於此。
這二人曾經都是殷商時期,才智超群的重臣,只因紂王昏庸,導致國破家亡,便帶著親隨,藏於深山之中,打算伺機而謀東山再起之事。
戟安早年一直效命於護國候崇候黑虎帳前,是一員猛將。後得紂王賞識,被封為建安候。他三十來歲年紀,方臉濃眉,目如火炬,身如壯牛,腰懸寶劍,一看便知是一員武將。他對齊襄禮敬有加,說完話,站起身,走到窗邊,微微嘆息。
“安候才智超群,熟知兵法,深懂人心,這棋,老夫哪裡會有勝算吶?安候稍安勿躁,待喝了粥,你我接著下完這盤棋。”齊襄也站起身,撣了撣長袍,緩緩地說道。
其實齊襄才四十多歲年紀,只因他披散著花白長髮,形容枯槁,精瘦如柴,顴骨高懸,外貌卻如一個古稀老人般深邃莫測。如此奇冷的天,他光著大腳丫,著單衣長袍,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詭異之氣。齊襄瘦得可怖,打扮隨意放浪,唯有一雙眼睛,清澈明亮,閃爍著奪人的智慧。齊襄是一個孤兒,自小跟著聞太師長大,耳濡目染,通道、信天命,能卜會算。聞太師故去後,齊襄曾在天宮居中卜卦,兇卦中顯示,紂二年滅。齊襄大吃一驚,他本想上書警示紂王,但他卻沒這麼做。紂王剛愎自用,連比干都會殺,更何況自己?於是他早有準備,將宮中書籍,所需用度,神不知鬼不覺,慢慢運至天居宮中。
果然,第二年,牧邑大戰暴發了。齊襄事先早已帶著聞太師的一干死士上了山,安居於陰山之巔。商朝中,他與戟安為生死之交,大戰暴發前,齊襄相勸戟安,紂必滅,周興之為天道。但戟安作為一員武將,堅守到了最後一刻。最終,大勢已去,戟安不得不殺出重圍,帶著十幾個親信,逃到了天居宮中。
霍太山以南為陽山,由天居宮向南行,經陰山行館,相對而建,戟安便在這裡暫時住下了。
“這一盤棋,註定是沒有結局了。”戟安看著窗外,幽幽地說道。
窗外漆黑一片,室內的光透射出去,雪花還在紛紛揚揚下著,戟安站在窗前,思緒萬千。
“安候是在牽掛主子了?”齊襄站在戟安身邊,問道。
“整整一年了,這破碎的殷商江山,太子可還有能力去扶起來嗎?”戟安又嘆了口氣,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齊襄。
“天命不可違!天命不可違啊!”齊襄赤著腳,開啟門,高聲說道。凜冽的寒風尤似惡獸,撲了進來,戟安不竟打了個冷顫。齊襄卻沒事人一般,站在門口,望著黑夜。
“五更,對,五更,卜卦!戟安,安候,我們的運氣來了。哈哈!”齊襄一邊掐著食指上的關節,一邊唸叨著,遂對夜空,哈哈長笑道。
“兇僕與童田二人,應該是見著主子了。主子若獲悉你我二人還活著,必然高興。這殷商,或許還有救啊。”戟安喃喃低語,對於齊襄發出的長笑,卻似沒聽見一般。
“天道迴圈,自有命數,豈是你我這等凡夫俗子可以左右的?安候稍自歇息,已近五更,待老夫占卜後,自會知曉,這當下,天下應由誰主王權!”齊襄表情怪異,赤著腳,向外奔去。
天居宮雖為聞太師占卜問道之所在,但占卜之地,卻不在宮中。
齊襄赤腳長袍,散發素顏,一路在雪地上印著腳趾印。他向西走了百步,在一個石屋前停下,那裡有幾盞很弱的燈,石屋呈方形,高兩丈餘,沒有窗戶,四頂懸空,用四根方木支架出透氣的圓頂,頂上用金黃的木板鑲了,十分講究。石屋內鋪著很厚的木板,木板呈金黃色,被擦拭得非常乾淨,光可鑑人。齊襄推門進去,在一尊石像前拜了拜,表情極其肅穆。石像前有一尊鼎,這鼎少說也有百八十斤,上面點著一排油燈,將石屋映照得通明。齊襄閉了雙眼,在石像前坐下後,便用龜殼開始占卜。